在中国长春有一座伪满洲国“皇宫”，傀儡皇帝溥仪在那里生活了14年。至今，在皇宫缉熙楼二楼展示着一具一米长的玻璃缸。据说这个玻璃缸在当时供溥仪养鱼用，但是饲养什么鱼种，谁来指导“皇帝”养鱼的知识等？这个宫中之谜，我们进行了近两年的周转查访，终于初步理清解明了。其实，75年前，那里曾陈设10个以上的鱼缸，专供溥仪饲养热带鱼，为其“进讲”热带鱼知识及饲养方法的是日本人柴田清。

2018年3月28日，访谈宅见孝子

三月的一天，我们访谈了85岁的宅见孝子。她讲述了父亲被征召赴中国战场的经历，并出示“支那事变参战奖章”等战争遗物。之后她对我们说：“19年前，我参加的秦野市保护萤火虫会会长柴田清也去过中国，还曾教过伪满洲国皇帝溥仪饲养热带鱼。我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参加的保护萤火虫的会，与其他民间活动团体不同，会长曾经是伪满洲皇帝溥仪的先生呢。至于柴田会长在伪满州的经历及其如何为溥仪讲学的情况等等，那时没有仔细询问，可惜柴田会长已经去世了，当时仔细问一问该多好呀。”

根据以上宅见孝子的点滴记忆，我们继续查访。

2018年4月28日，访谈柴田清的养女三浦洁子

经宅见孝子介绍，首先调查到了柴田清的住所，并了解到他晚年的养女三浦洁子现住于日本秦野市柴田清的旧居。

三浦洁子是柴田清返回日本后的再婚妻子的女儿。再婚妻子古见とき子1993年9月去世 ，时年92岁。三浦洁子说，虽为继父，但当时自己已经上中学，对他没有称呼过父亲。关于柴田清的生平以及在伪满洲的历史都不清楚。在她的记忆中，养父酷爱饲养观赏鱼，家中屋里院内，摆满了养鱼缸。

三浦洁子现在的住房仍然保留着柴田清当年居住的样子。日本式的二层楼民宅，楼上卧室，楼下客间，厨房等。从落地窗可清楚地看到五六十平米的绿树成荫的庭院，现在虽已没有养鱼缸了，但仍可令人想象柴田清沉迷于绿树下鱼缸前饲养观赏鱼的晚年生活状态。三浦洁子把柴田清关于饲养观赏鱼的著作《趣味热带鱼》《热带鱼的饲养方法》《金鱼的饲养方法》（1965年，东京都鹤书房）送给了我们。还把柴田清儿子柴田薰的贺年卡拿给我们看了。仔细查阅这些著作均未记录在伪满皇宫进讲饲养热带鱼的经历。但是萤火虫会的会员宅见孝子确实听柴田片言只语地说过为伪满皇帝进讲饲养热带鱼的事。

2018年8月，访谈吉田嗣郎

宅见孝子介绍了现任萤火虫保护会会长吉田嗣郎。我们与他电话，信函联系多次，又三次到他家面谈。他收藏着《萤火虫保护会》的会报，在他家查找了25年前的会报，找到了柴田清的亲笔撰写的几篇文章。

柴田清曾在1931年《同仁》杂志（昭和6年7月号）发表过在济南发现七种新品种鱼的文章。其文开篇说：我是一个医学留学生，并不是学动物学的，但是我酷爱鱼类。所以对于考察鱼类，发现新的鱼种，特别感兴趣，几乎胜过吃三顿饭。    然后他叙述了从1876年开始，有外国学者先后来中国考察黄河的鱼类。他列举了几家外国考察学者，其名字、年代，鱼的种类都详细地记录在此文中。这可以看作是他对于发现黄河新品种鱼之前，外国学者发现中国新鱼种历史的总结。

在此文中，柴田清详细地记载了这七种鱼，每一种的体型外观，习性特点等等，并有绘图。他说中国是一个自然宝库，可调查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但由于现在的动乱不安，很多学者想考察不容易，希望能够与中国学者携起手来，开拓科学的新天地。从他最后的希望来看，他认为战乱对考查、研究科学很不利，希望共同开发调查，希望创造一个和平的科学调查环境。所以他到溥仪身边，尽心尽力的介绍热带鱼种，也可能想通过向溥仪进讲来实现在中国继续考察鱼类的志趣。

吉田嗣郎说“以下的记录是我直接听柴田说的，今天我转述给你们吧。”

“溥仪访日带回了锦鲤，放入宫中池子，但是没有饲养鱼的行家。宫内府的人就到街上寻找，正好凑巧找到了柴田清（笔者注，根据柴田清长子提供的资料来看，柴田清当时在‘新京’开设了养鱼场，并贩卖，时间约为1941年前后。）

就这样，柴田清和溥仪皇帝相遇了。在此之后，至少一周一次，皇帝召见柴田，每当柴田那里有珍贵品种到货就让内务府购入。由于中国的商业习惯，发生了有趣的“压价事件”。即便是内务府的差役，买柴田的鱼时也要讲价，对此柴田很生气，曾宣称拒绝贩卖。因此，溥仪的日本人侍从长来到柴田店中，向他道了歉。 按约定柴田去皇宫进讲，工作半天时间。但溥仪与柴田谈到兴奋时，往往不让他按时回去。有一次溥仪亲自捕到孔雀鱼鱼苗的时候十分慌乱，高声喊叫柴田，让他一直观看这并不怎么珍贵的鱼苗。对于傀儡皇帝溥仪来说，因平日里没有任何刺激，至少像这样的小“事件”，也成为让他情绪高涨的大事。侍从长也理解他，因而十分欢迎柴田到皇宫来。

在这座宫殿中，溥仪住在二楼，里边有一间特别大的西式洗面室。在洗面室的一角，最多的时候摆着十个以上一米左右的大鱼缸，让柴田氏管理。 另外，溥仪从柴田那里得到有彩色图画的热带鱼饲养专门杂志汇编的单行本，将其作为参考书，自己养鱼的梦想兴奋膨胀起来，多次催促柴田，一定要引进那些只在照片上看到的世界上的珍贵稀奇之鱼。其中重点是海马的引进事件。 在此之前，柴田从大连入手了超级珍贵的品种二带双锯鱼。分布在太平洋热带海域、以与海葵共生而闻名的二带双锯鱼因是海水鱼，以当时的饲育技术是不可能长期饲养的。但是，因十分想要献给皇帝，用了很多壶汲取海水，用火车运到了‘新京’。对此，溥仪十分高兴，据说鱼死之前的四五天，他每一天都不厌其烦的观赏二带双锯鱼。被热带海水鱼魅力所吸引的溥仪翻阅诸多文献、汲取知识后，选择了最具有魅惑性的“海马”，想要进行饲养。有一天，溥仪说：‘柴田，我无论如何都想试着养海马，能否为我引进？’ 但是，柴田因有之前的二带双锯鱼事件，回答说，将只能活数日的鱼引运到‘新京’来没有意义，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原谅。对此，据说溥仪相当失落。对于柴田，通过大约三年的交往，虽然能够察觉位高的皇帝的心情，但不能养的鱼也没有办法。除了放弃毫无他法。”(吉田嗣郎，1988年《萤火虫通信》第18号P11 -12 )

2018年7月-2019年2月，调查柴田清的长子柴田薰经过多次与柴田薰书信交流、电话访谈，基本搞清了柴田清在中国的经历。

柴田清，明治39年生于日本北海道，1999年（平成11）94岁去世于日本秦野市。在台湾留学齿科医学。1923年经山崎锦司(时任济南病院齿科部长)介绍，赴任山东省济南医院任牙科技工工作。 1930年在疗养中接受了当时日本外务省管辖的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的委托，调查采集黄河流域的魚类，发现了新品种魚，命名为タナゴ，学名シバ－等七种鱼。此事当时在该研究所工作的理学搏士木村重可证明。返回日本后柴田与木村也一直有亲密往来。

为柴田清介绍牙院工作的山崎锦司(1966年死于东京) 1933年在山东济南医院牙科退休，赴伪满洲开设牙院，地址在当时新京的新京神社前，柴田清夫妻与其同行，从济南来到当时的“满州”。他仅用一年时间便取得满洲牙科医生的资格。1934年在当时的 新京特别市三不管军用路旁边，开设了新京养鱼场。从日本输入热带魚及观赏鱼，並为之普及而努力工作。同年任新京动物园嘱托，调查兴安北三河地方的魚类。1935年担任调查兴安省黄力达瓦旗农村实态时，采集了当地的魚类。1936年6月开始用人工海水飼养研究输入的热带魚。为了专心此业，辞去了山崎牙院的兼职工作。经过4、5年的专心研究，于1941年为伪满洲国皇帝溥仪进讲饲养热带魚方法。每星期进讲1次,约半日。

柴田清为溥仪进讲热带鱼之外，还在新京三不管一带开设了养鱼场。1942年7月，新京三不管一带流行鼠疫，后那一带作为军事用路，(养鱼场)被强制退出，迁移到新京郊外宽城子。后经池尻登介绍，在扶余设立水产开发株式会社，因对振兴扶余的水产开发有益，故扶余县决定会社水产开发资金一半由县里投入，柴田清任该社社长。日本天皇宣告投降书的前两日，即1945年8月13日，依据扶余县公署连络，柴田清一家开始避难。

柴田清家5口人，三男一女都出生在当时的新京（今，长春）。长男薰（1935年1月）生于新京大和通12番。长女由美（1936年6月），於新京市蓬莱町出生。他们先是到新京山琦牙院避难，后移居宽城子。被中国军队不断追赶。1946年柴田清被八路军俘虏，经调查后释放。同年10月全家经锦洲葫芦岛返回日本。

关于伪满洲皇宫饲养热带鱼，在文献上有如下一条记载:康德八年(一九四一年)九月十日，函毓科长(指宫内府近侍处理事官、承应科长毓崇)“由京购买热带鳄鱼及新鲜奇怪热带鱼。如无新鲜奇怪的，不必买，只买鳄鱼。”当时，溥仪的这位“伴读”毓崇正在北京为长春的“帝宫”办货，溥仪特意嘱托司房给他写信，要买热带新鲜奇怪的鱼。上面的记载便是司房发信后的简单记事。（王庆祥《伪满洲国宫廷揭秘》）团结出版社2008年6月版）

伪满皇宫缉熙楼二楼西侧，是“康德皇帝”溥仪在十四年中活动最多的居处。在走廊的角落里放着一对康熙五彩古瓷瓶。每年日本樱花盛开的时候，天皇裕仁的母亲总是派人乘专机来向溥仪赠送樱花，这对瓷瓶便是用来插放樱花的。一跨迸走廊便可以嗅到日本的气味，这可谓溥仪在为自己涂抹脸面吧。那么，由此也可推想溥仪饲养热带鱼，并让日本热带鱼专家进宫讲授其学，以此举动示好日本天皇吧。另外溥仪不满于傀儡地位，或许以此打发无可奈何地的“皇帝生活”吧。

最后，笔者谨以数字结束此文：七十五年之久，虽“进讲”谢世，鱼亦枯干，但鱼缸尚在，它在无声地讲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