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窦婴、田蚡、灌夫三个人的合传，司马迁在本卷的标题上却只写两人的名字——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蚡，他肯定是有想法的。仔细阅读这卷，感觉如同观赏一出宫斗大剧一样，处处都是心机，处处都是陷阱，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本身就不容易；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发展起来，更不是一般的本事；当然，其各自不同的结局，也会让人感慨万千的。

窦婴是汉文帝窦皇后的堂侄。田蚡是汉景帝王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说起来，这两个人都是汉初权倾一时的外戚，都曾做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到汉武帝即位的时候，两宫皇太后争先恐后地干预朝政，在朝廷中的表现形式之一的就是“窦田相争”。而灌夫因军功封为将军，也不自觉地被卷入这场残酷的宫斗之中。

我对“宫斗大剧”并不感兴趣，反而在意魏其侯窦婴和武安侯田蚡两个人都“俱好儒术”，是儒家学说的“铁粉”。而窦皇后或者说窦太后则是喜欢黄老学说的，是道家学说的“铁粉”。他们在宫廷的矛盾与冲突，可以说是儒家思想与道家思想的一种冲突。或者说，儒家与道家的冲突在当时直接影响了宫廷的政治生态。这才是研究中国思想史应该注重的。

有意思的是，作为窦皇后堂侄的窦婴，在信仰方面与姑姑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他并不因为姑姑信仰了道家，自己也就信仰道家，而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还经常贬低道家学说。这里面，既显示出窦婴本人的个性，也显示出当时朝廷政治上一种相对宽松的环境。如果再考虑到汉武帝时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统治，就更可以意识到在信仰上“姑侄相异”的潜在危险。

正以为这样，我们不要被这种表面上信仰的“姑侄相异”所迷惑，以为这种状况可以平安无事地长期并存。事实上，窦太后并不喜欢堂侄窦婴，这倒不是因为每天都可以听到有人说他坏话，而就是因为窦婴和她的信仰不同。

在《史记·外戚世家》里面有这样的记载：“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汉书·外戚传》中也有相同的记载。这说明窦太后虽然一时容忍了侄子与自己信仰的不同，但一直试图在统治集团中改变这种状况，在“统一思想”上耐心地做着工作。

如果考虑到窦太后坚持黄老思想——道家思想不动摇，积极辅佐汉文帝、汉景帝父子两代治国，开辟了秦汉中国统一以来的第一个盛世——文景之治，就应该对窦太后的这种信仰给予肯定。而窦婴与其对立，另辟蹊径，就显得“不是一家人”了。这种思想信仰上的不同，是一定会带来权力的冲突与较量的。最后的结果是窦太后罢免了堂侄窦婴丞相的职务，让其成为宫廷政治的牺牲品。（2020年6月3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