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日本官民一体，利用关贸总协定的自由贸易原则，大力振兴出口，确定了“贸易立国”的发展战略。80年代，日本培养创新型人才，参与国际间的技术开发合作，极大地推进了经济的发展，喊出了“科技立国”的口号，是全球第一个喊出这一口号的国家。2003年，日本希望通过旅游业来带动经济复苏，振兴地方产业，为此确立了“观光立国”的国策，并因此成为只要去过一次就还想再去的国家。2015年，时任日本文化厅长官的青柳正规发表“文化立国论”，提倡在全球化大背景下，从本国文化中发掘价值，寻求自信，并将日本文化作为软实力推广，在海外培植日本粉丝。这一策略的巨大成功，我们有目共睹。

日前，《人民日报海外版》日本月刊与《日本新华侨报》联袂走进青柳正规的工作室，了解他对当下的美国文化与前途未卜的2020东京奥运的看法。

未来，将会由新的文化引领世界前进

蒋丰：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全球化，政治与文化也长驱直入，在全球范围内推广固定的标准和价值观。您在就任文化厅长官期间，发表了“文化立国论”。在您看来，提高文化存在感的意义是什么？

青柳正规： 1789年爆发的法国大革命，让“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传播到全球各地，逐渐成为一种令人尊重的普世价值，欧洲文化的地位也因而提高。从19世纪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段时间，世界可以说是欧洲的。

伴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大部分国家获得了民族自决权，欧洲各民族独立，整体的国际地位下滑。以此为分水岭，世界不再是欧洲文化一边倒，拥有悠久历史与传承的中国文化、印度文化、伊朗文化逐渐受到关注。尊重差别、肯定多元存在，消除歧视，减少偏见的文化相对主义，获得越来越多人的支持。

欧洲文化里，包括着德国文化、英国文化、法国文化、意大利文化、西班牙文化等，其实中国文化里也包括很多地方性的文化，比如东北地区的文化就有其鲜明的特色，湖南省、四川省等也因为省份的不同而文化各异。所以我认为，把中国文化单纯地归结为一个国家的文化，是不合适的，这就让中国文化失去了多样性。

印度使用人数超过百万的语言高达33种，每一种语言背后就是一种文化，不同文化间的切磋与竞争，让印度社会充满了蒸蒸日上的活力。中国也是同样，不同省份有着不同的文化，这种多文化的摩擦与协调的过程就会激发社会活力、释放动能。

从全球范围来看，欧洲文化和日本文化所代表的，是成熟的文化，有较高的知名度；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所代表的，是充满活力的新的文化。未来，将会由新的文化来引领世界前进。

未来，中美印才是全球超大国

蒋丰：您曾在著作中指出，全球化的震源在美国，全球化与美国化几乎成了同义词。美国通过推广“美国标准”，让自己一手制定的标准成为世界准则，在那些被迫追随自己的国家前占尽风光。那么，您如何评价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现在的美国有什么文化政策？

青柳正规：《世界遗产名录》的诞生，应当追溯到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一致通过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背后推手之一，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由于美国几乎没有文化遗产，所以自然遗产也被计入世界遗产。也就是说，美国人当时就清楚，美国没有能与其他国家媲美的文化遗产。

迄今为止，我没有听到特朗普总统有关文化的讲话。他是一个商人，两次破产，然后再起家。这一点，他很了不起。但是，治理国家与做企业家不是一回事。不懂文化的力量，也很难把国家治好。其实，特朗普当选本身，就说明美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全球超大国。

中国正逐渐与美国并肩，时而冲突时而协调，印度也发展势头强劲，我个人推测，未来，中美印才是全球超大国。

蒋丰：日本要实现“文化立国”的理由是什么？您怎么看新冠肺炎疫情对于文化事业的影响？

青柳正规：尽管日本的传统文化尚有潜力可挖，但是传统文化弱不禁风地体制是不能否定的，需要借助现代文化的能量，让传统文化焕发青春。没有新旧文化的交融，就不会激发传统文化真正的活力。缩小大城市与地方之间正在扩大的贫富差距，也需要借助文化的力量。

中国、印度与日本，不仅有着悠久的旧文化，年轻人们也在不断创造着新的文化。当上了年纪的人能够理解、接纳年轻人的新文化，当年轻人也能够了解、尊重旧文化，这样的国家就既具备文化深度，又拥有文化活力，能够凭借文化的力量被其他国家喜爱和尊重。

通过这次的疫情可以看出，跟中国、韩国等国家相比，日本还没有充分利用起网络大数据，在这方面已经落后了一步。新约圣经的《马太福音》里提到过一个马太效应，“穷人越穷，富人越富”。现代社会里的马太效应是什么，我认为是网络大数据。日本再不重视起这一点，将会丧失国际竞争力。

中国人变得有底气、有余裕

蒋丰：您曾多次前往中国，实际观察、感受了中国现代的变化。有什么事情使您印象深刻？

青柳正规：日本人自有其软弱的一面。当遇到说话声音大、自我主张强的中国人，就会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想尽快结束对话，甚至想转头就跑，觉得无法沟通。这是从前去过中国的日本人，几乎都会遇到的尴尬。

在2019年去中国时，我就发现，中国社会变了，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都见不到大嗓门说话的中国人了，大家声音平和，情绪稳定，完全可以跟日本人在一个频道里对话。我认为，这种变化有其根本性意义。

大家都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说话习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中国人的这种改变，代表着有底气、有余裕，意味着生活水准的普遍提高。这是明显的变化，也是非常好的变化。

奥运会成为“炫富”的战场

蒋丰：您是2020东京奥运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长，对奥运会的延期举行怎么看？目前甚至有舆论认为，明年奥运会、残运会可能无法召开。

青柳正规：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平息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日本政府和奥运组委会提出缩小举办规模，实现精简版的东京奥运。我认为这是一个英明的决断。

一直以来，各个国家都错误地将承办奥运会视为经济实力的大比拼，这导致有些国家因为承办奥运会而亏损，有些国家则永远无法承办奥运会。奥运会成为“炫富”的战场，承办规格与经费的不断提高，无论在人力上还是财力上都达到了极限。如此下去，奥运会的存续会变得困难。

以新冠肺炎疫情为契机诞生的精简版东京奥运，将为今后奥运会的承办提供一个合理化的参考，一条可持续性的新的活路。 （摄影：本报记者 吕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