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在千百年中国人的心目中,始终温淳如酒,润和似琮。人们不知把多少美好的传说给予了周朝,“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未雨绸缪”、“肉袒面缚”、“夜以继日”;礼乐,树立于此;宗法,奠基于此;儒学,萌芽于此……似乎,中华民族脱下兽皮换上麻葛、由巫卜的荒唐走向礼制的规范,真正“直”起来、“立”起来,就在于此。
打开这“美好世界”的,是周朝第一位君主周武王的弟弟周公,他在司马迁《史记》卷三十三《周鲁公世家》中就是一个完美如璧的道德高峰,一个近乎神化了的完人。周公有名字,名旦,但人们只记住了周公,一个人的尊称,足以代替一个朝代,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以至于新中国以后,人们也愿意把为共和国付出艰辛的总理,也称为“周公”。
话说回来,为保护襁褓中的嗣君周成王,周公旦不顾管叔谗言,代为理政,是当立则立的魄力。成王染疴,周公求神祈福还要留下密函以正清白,是心思缜密的周全。周公生前始终留在京城辅佐成王,不去封地鲁国,死前亦要葬在都城陪伴成王,以示死而后已的忠诚,是具有历史远见的睿智。
订礼乐,制《刑书》,划方圆,成法度,立长嗣,确宗族。这是一个为华夏文明定基立础的人。司马迁不吝赞誉之辞,甚至借助神灵之手,用天地变色,木摧苗偃,来彰显“元圣”周公的伟大。
谁曾想,这个高亢嘹亮的赞美诗,在最极致处戛然而止。一切,要从周公的儿子伯禽代替父亲前往封地鲁国开始。
按照史学家傅斯年的说法,鲁国的统治者是周人,国民则是原来的殷人。殷本在今天的河南,被西边来的周赶到了今天的山东等地。殷人已然成礼,否认这些,那巍巍青铜巨鼎、那铮铮龟甲卜文是不能答应的。被武力放逐之后,还要被文化碾压?泥人怕是也有几分土性。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周公的儿子为何“述职”来迟,因为他忙着“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然后除之”,与民风民俗较劲儿,而被封到隔壁齐的太公则“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采取因势利导的方式进行治理。周公从两者对待当地人的态度,预见到“鲁后世其北面事齐”,为后半篇的哀乐做好了铺垫。
接着,司马迁不厌其烦地讲述鲁国凡三十四世近千年的传袭,把公公霸占儿媳,幼子僭位长子,惑乱宫闱这样的狗血故事毫不留情的抛在后世读者面前。前半篇,赞,是白璧无瑕的赞;后半篇,笞,是体无完肤的笞。
周公确立长子继承制,避免了几千年的杀戮,却无法预测后世长幼无序、越俎代庖的混乱。如果非要追究“完璧”周公的缺陷,或者说死穴,那就是子孙后代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们常说纵有金山银山,不及诗书传家,可纵有诗书传家,终有不肖子孙。历史就是这样螺旋式发展的。(2020年6月29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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