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一个清晨，在例行浏览六大报纸的时候，看到日本《工艺2020——自然与美之型》展览将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表庆馆举办的消息，内心中立即拉启“要去”的冲动。但是，新冠肺炎疫情尚未完全离去，东京几乎所有博物馆的参观都需要事先在网上预约。而这种预约订票的方法，偏偏是我的弱项，不免有点沮丧。还好，有善解人意的热心朋友，听说后立即帮助我办理了网上的各种手续，连票费都为我支付了，让我得以带着感谢的心情踏上这次日本工艺文化之旅。

都说中国人喜欢创新词汇，日本人在这方面也并不比中国人落后的。据说，1873年维也纳举办世界博览会，正在“外游”的岩仓使节团也“搂草打兔子”般地顺便参加，结果从德语“Kunstgewerbe”中创造出来“工艺”这样一个“和制汉语”词汇，并且沿用至今。当然，日本人也承认，中国“二十四史”之一《新唐书·阎立德传》中，在称赞其才能时，就使用过“工艺”这个词汇了。我推想，今天如果在中日两国追究“工艺”一词的“原创权”和“首发权”，可能又会引起一场口水战的。

前往参观之前，我就在想：表庆馆是东京国立博物馆中第一栋西洋式建筑，1909年对外开放。表现日本充满乡土气息“自然”的工艺品，在这种欧美风格的建筑中，会不会出现一种不伦不类的效果？因为日本的手工艺品通常是要摆放在室内地面——日本人称之为“床”的上面；而欧美的手工艺品通常是要摆放在室内“台”子上面的。入馆以后，我很快就发现：馆内的各个展台与地面并不都是垂直关系，而是高低不同蜿蜒起伏、富有曲线地联结在一起，让摆放在上面的手工艺品呈现出一种席地而卷之姿，散发出与自然和谐的异彩。

日本的传统工艺，其素材大多来源于土、漆、布、金、银、木、竹、玻璃等等，其工艺品也就大多按此分类。但是，这次展出的活跃在第一线的82名日本现代工艺家的作品，似乎都不是在分类上下功夫，而是在“自然与工艺的关系上”倾注功力。

MOA美术馆馆长内田笃吴这样介绍：“日本的工艺家十分重视技术的修炼与修得。在古代中国，比起‘技’，人们更重视‘道’。《庄子》‘庖丁解牛’故事中体现的那种‘无为自然’的思想，对日本的工艺家有深远的影响。”我很惭愧，因为我在每每赞叹、收集日本工艺品的时候，忽视了、或者直白地说，就是不了解其中的“庄子元素”。这，应该是我此次参观的最大收获。

内田笃吴馆长还介绍说，“日本‘俳圣’松尾芭蕉称赞过的西行的和歌、宗祗的连歌、雪舟的绘画、利休的茶道里面，都渗透着古代中国的老庄思想。芭蕉把中国老庄‘天地万物’创造——‘造化’的思想‘本土化’，演绎成‘自然（造化）随顺’的思路，这也影响了日本的工艺家，让他们认识到所谓的‘艺术’就是人与自然的融合、自然与人生转变。”

庄子思想的光辉闪烁在异国的艺术殿堂。或许正因为这样，本届日本工艺展，没有按照业界分类摆放展品，而是以“第一章，金永远闪烁着光辉，银永远展现着高贵；第二章，黑把所有的色彩吸收在内，白把所有的光泽向外挥发；第三章，生命的赤与自然的气；第四章，水的青色超越时空，山树的绿色吹开生命”。这里，感受到的不仅仅一件件工艺品的造技之美，更有一种自然之美、生命之美。

我，只能用“不虚此行”来概括这次工艺文化之旅的感受。内心中，再一次燃起感谢之情。（2020年9月29日于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