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汉书》卷四十五《蒯伍江息夫传》,我首先感叹的是“人嘴两张皮”,真的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接下来的感叹是“从此节操是路人”。
班固这卷题目里面包括四个人——蒯通、伍被、江充、息夫躬。司马迁在《史记》里面,把蒯通附在《淮阴侯传》里面,把伍被附在《淮南王传》里面,就是不可为他们单独列传。这显示出司马迁的一种态度。在我看来,司马迁是鄙视这两个人的。到班固这里,专门为这两人做传,当然还加上了江充和息夫躬。我也不认为班固的态度与司马迁是完全不同,只不过班固是在做“合并同类项”,把四个“倾覆之徒”归在一卷,有意提高人的辨别能力。
我的目光停留在“蒯通”的名字上,就再也没有能够前行。为什么?因为他是范阳人。范阳,是今天河北省定兴县固城镇。我的已故保姆田奶奶是河北省定兴县贤寓村人。童年时代,我每逢寒暑假或者过年时节从北京跟她一起回老家的时候,如果能“蹭”上生产队前来购煤的马车,我们就在京广线慢车的北河车站下车,那样到贤寓村的距离是30里地;如果只能是她的儿子推着独轮小车来接,我们就在固城车站下车,那样到贤寓村的距离是20里地。前者虽然远些,基本上都是柏油马路;后者尽管近些,却全是乡村土路。我少年时代曾有过愤然反抗离家出走的经历,大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心赖黄昏时下了绿皮火车后独自穿行出固城镇的情景。真没有想到,固城镇居然还出了一位能够进入“二十四史”的人物,尽管他不是正面人物,我还是因为这份“乡缘”对他有了一份亲近感。
通常,对于恶贯满盈的执政者,人们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蒯通对敢于“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担任了十多年范阳县令的徐公,却敢于机智地去游说,不仅劝他弃恶从善,还为他在纷飞战火中谋得生存之地。我在想,蒯通之所以敢于并且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对家乡有着一份永远无法舍弃的血脉相连的深厚情感。
蒯通游说韩信,或许是他一生游说史中的顶峰。他称自己学过相面之术,以“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为由劝说韩信背叛汉朝。韩信不肯见利忘义,不肯背恩忘德,但当韩信最后“被”谋反而处死时,发出的感叹就是“悔不用蒯通之言,死于女子之手。”
蒯通游说齐相曹参的时候,更是拿出了世所罕见的比喻,“夫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门者,足下即欲求妇,何取?”曹参的回答是:“娶不嫁者。”这种以寡妇的再嫁与不嫁比喻人的忠诚与不忠诚,或许是今天已经不能够接受的比喻,但在当时却成为选侧干部的标准之一。
至此,你可以感叹蒯通利口巧言,你也可以认定蒯通是“倾覆之徒”,但你无法否认他的奇才雄辩,也在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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