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班固《汉书》卷四十八《贾谊传》,我就立刻想到唐代诗人李商隐名诗《贾谊》中那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当然,李商隐这是在托古讽时,意在借贾谊的遭遇,抒写自身怀才不遇的悲凉感慨。但是,这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一直到了大唐,贾谊都是许多知识分子心中的一个印痕深刻的参照物。
班固深深地同情贾谊,认为他结局悲惨,是“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把一个人落入悲惨境地的责任都推到他人身上,无疑会误导后人。官场的“庸臣”也罢,世间的“庸人”也罢,是永远不会绝迹的。对这些人,只能是避其锋芒,躲其冲突,才会给自己留下狭窄的成长空间。反之,就是一个早死和晚死的时间问题。
看见贾谊的成长史,我相信自己的这个见解是没有错误的。身为洛阳人的贾谊,“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进入官场后,可谓畅通无阻,凭借着“年少,颇通诸家之书”,驶入快车道,直抵大汉王朝的政治中枢,被汉文帝“召以为博士”。
今天,我在公司招聘员工的时候,如果对方是“博士”,我都会问他:“如果进入了公司,你能够忘记自己是‘博士’的事情吗?”尽管那时的“博士”与今天的“博士”不是一回事情,但戴上“博士帽”后就飘飘然的事情,自古至今也没有断过。贾谊能够成为皇帝身边的“博士”,离不开河南地方官员吴公以及中央大员廷尉的推荐,但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贾谊对这两位“伯乐”感谢的任何故事。年少,有才,其转换的方向就有可能是“年少气壮,恃才傲物”。贾谊就是这样的。汉文帝“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百个人夸你的时候,就一定还有一百个人想把你搞垮。或许,后面的一百个人都是“庸臣”、“庸人”,但“一龙敌不过七蛇缠”,最后往往要败在他们手中的。
“庸臣”大多能够掌握“一号人物”内心的软肋。他们攻击贾谊的时候,使用的是“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一下子就击中了汉文帝的要害,“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
贾谊有着官场中“知识官僚”的通病,一旦不被重用,就会为怀才不遇而感伤,就会用文字变着法子去发泄。他途经湘江悼念屈原,那哪里是对屈原的怀念,分明是在拉开内心中忿怨的闸门。这一切,在专制主义的体制中,是无法不进入到皇帝耳朵中的。后来,即使汉文帝看似惜才重新启用贾谊,但内心中那份不信任感已经永远都无法消除了。
今天来看,贾谊的许多政论是颇有见地的,贾谊的许多政改建议也构成了顶层设计的组成部分。但是,任何政改都会触及利益群体,或者说是影响“庸臣群体”的利益。处理得好,就能够推进实施;处理得不好,就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搭进去。
贾谊,属于后者。(2020年8月25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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