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回到东京,途中只有部分区域积着雪,显示在冬季。冬至这天,关东地区,气温偏寒,而日丽天蓝,本以为这个冬至,除了日短夜长,并无大异样。下午四点,三弟打来微信电话,语气急促而慌张地说,“妈妈走了”。我问,“谁的妈妈?”弟弟说,“我们的妈妈。”我反复确定后,心底真的一下子到了冬至。
三弟说,昨天妈妈还在菜地干活,上午也好好的,下午发现在家去世了,没有任何先兆,也无痛苦表情。似乎印证了二弟的预测。
妈妈叫任美鹅,1936年10月28日生人,今年84岁,眼不花,耳不聋,手脚麻利,无痼疾,头发依旧发黑,仅牙齿掉了几颗,自己坚持不做假牙,整天乐于收拾庭院和自己的小菜园,自己的生活自己打理。
这些年,我每年都回老家看望妈妈,去年见到妈妈,妈妈便说明天是你的生日。由于生日按阴历记,我多忘却,而妈妈总是记得清楚,于是妈妈和春林老师、国权、汪森、陈总、三弟等亲友,为我在望江过了难忘的生日聚会。本打算2020年回老家为妈妈过生日,因疫情阻隔,未能实现,未料再也无法实现。二弟倒是提醒过,说鼠年是妈妈的本命年,碰上本命月,这个坎,可能很难。姐姐曾说,高寿而没有痛苦的突然离去,叫往生,是修行的善果。仔细想来,妈妈一辈子似乎在修行,与天下母亲一样,以坚忍,行善,不给人添麻烦为原则践行人生,闪耀着母爱的光辉。
2019年妈妈在望江为我庆生
妈妈生于乱世,她的父亲任蜚声是中央大学学地质的,忙于学业和修滇缅公路之类,根本不在家乡,妈妈记得1948年见过一面,从此音信全无。或许妈妈缺少父爱,于是更加爱自己的孩子。
记得小时候,三弟体弱多病,虫牙口臭很厉害,妈妈打定主意要带他到太慈卫生院治疗,当年从青草湖到几十里外的太慈,翻山越岭,一步步在坑坑洼洼的土路或石子路上,从早走到晚,是非常艰难的事,妈妈竟然带着三弟到太慈拔掉了虫牙。其哮喘病,更加麻烦,屋外就能闻见三弟的喘鸣声,几年来妈妈东奔西走,用尽了一切土法和洋法,虽然最后是我上大学后才给他治愈的,但妈妈为孩子操劳的情景,令人感动。
文革期间,农村生活越来越苦,由于自己不能支配时间,人们效率很低。妈妈白天在生产队干农活,有时发生低血糖晕厥,晚上还经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纺线,因为一家人要穿衣穿鞋,而上下穿着始于纺线。
我亲自经历了1970年前后两次决堤,水淹青草湖开垦区。水退复耕,慢慢又产粮,那年月米饭始终是贵重的食料,所以家家都是配瓜菜杂粮以节省米。生活窘迫的青草湖竟然不是最差的,经常还有外地人上门讨饭,有的声明要米,妈妈总是毫不犹豫给予一小瓢。孩子们多有不理解,本身不富裕,还这么慷概。妈妈总说,“人要行善积德。”
生活环境不好,公平性很差,人的火气就大,当时生产队里,村南村北,地东地西,吵架是司空见惯的事,而妈妈始终与人为善,从不与别人吵架,不过与父亲时有口角。
与父亲吵架,多因对待孩子问题上产生的分歧。我小时候属于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那种,有一回,爸爸气急了,把我抛到几米外的草堆上,虽然一点不疼,但妈妈不依不挠,与爸爸吵了半个月,直到彼此嗓子嘶哑,弄得爸爸从此不愿打我。
妈妈总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四弟是父母的收官之作,四弟出生时父亲到安庆出差未归,我正在读小学,而姐姐在老家汪家堰生活。1973年12月17日晚,妈妈叫我把剪子放在锅里煮,并吩咐说到时候请包犬妈妈来接生。后来说不用影响人家休息了,事后才知道妈妈自己把四弟的脐带处理了。几天后,爸爸回来了,写了份购物申请叫我找大队杨碧华书记,杨书记欣然写上同意,我便拿着杨书记的批文,飞跑到青草湖大队小卖部,买了一斤红糖和10个鸡蛋。
邓小平主政之后,生活逐渐改善,妈妈就没有再发生过低血糖晕厥,也逐渐放弃了纺线和纳鞋底。1984年我大学毕业之后,父母从青草湖迁回汪家堰,过上平安的生活,三位女儿和四个儿子长大后,逐渐远离父母成家立业,只有三弟留在他们身边,因此三弟的儿子翰英,是母亲亲自带大的一位孙子。今年11月,翰英研究生毕业,并找到理想的工作,便带着未婚妻同学看奶奶,老人喜不胜收。
也许是老人心愿达到了,也许是修行期满,妈妈在冬至突然悄悄的走了,符合她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个性。明知生长壮老已是自然规律,但我心底依然空空。
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也不知道转世需要什么手续,但只要有可能,恳请来世还做我们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