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8日，针对新冠疫情的日本第二次部分地区紧急事态宣言还没有完全解除，我就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前往日本有“南大门”之誉的辖地之一——北九州市。当然，是为了工作，为了采访。

犹如游客到了日本大阪找不到“大阪车站”只能找到“梅田车站”一样，这里也是没有“北九州车站”，只有“小仓”车站。

稍微熟悉日本历史的人都知道，二战结束前夕，美国准备向日本投掷原子弹的时候，“小仓”曾经是候选地之一。这也难怪，小仓曾经是日本战前第12师团的所在地；早在1894年，日军就曾在这里集结，奔赴甲午战争的战场；东亚战火渐炽的1933年，日本政府还曾在此建立“小仓造兵厂”，现代化的兵器在此被制造出来；战争结束前夕，这里还曾成为“风船爆弹”的制造基地之一。写到这里，我就总忍不住地“扑哧”想笑，因为我知道二战末期这个“风船爆弹”与“神风特攻队”都是属于日本独具特色的“战略思路”，前者是想用“和纸”糊出来的“风船”——大气球，当作顺风飘向太平洋彼岸美国的“炸弹”，取得像偷袭珍珠港那样的战果，这样的念头，带着痴人说梦的疯狂；后者则是赤裸裸地把人当作“有去无回”的武器，“对冲”之际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纯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日本版”思路。

当然，在战争期间，倘若谁敢对这种“战略思维”或者“战略举措”发出一丁点不同的声音，轻者会落得“非国民”的定性而被挤压出“举国皆兵”主流社会；重者，很可能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在战争年间，需要兵力的时候，生命是基石，是最宝贵的千万分之一；消除异己的时候，生命是犹如草芥的、毫无情感的棋子。

正是因为小仓曾经成为“军都”，拥有八幡制铁所等近代工业基地，才被美国在二战结束前夕被锁定为原子弹投掷的目标地之一。1945年8月9日，携带原子弹的美军战机飞临小仓上空时，正赶上天气恶劣、乌云密布，地面上，狼烟肆虐，无法进行精准投递。美军飞机随即调转机头，转而驶往长崎这个后补。

小仓为何能躲过此劫？前一天，1945年8月8日，小仓的军工厂——八幡制造所，遭受了美军的第三次空袭，余烬未灭。恰好又有当地工人自作主张，点燃了储存的煤焦油等燃料，一时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让美军无法对原子弹做精准投递。结果，日本长崎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二颗原子弹的落下地，小仓则因此免去城市发展史上关键的劫难。

步出小仓车站的时候，我翻遍口袋没翻着新干线列车的车票。到出站口与车站工作人员交涉的时候，一点信心都没有。此前，有过相似的经历，而且是充满遗憾的经历。东京大学的一位年轻的华人学者在与我外出时，丢了车票，和铁道员交涉，得到的只有四个字：全程补票。而现在张贴在车站出口处那份“车票丢失后的补票办法”的声明，白纸黑字，直截了当，也从侧面印证了前次的结论：全程补票。

抱着侥幸的心理，我拿出诚恳的笑容，出示在东京车站购票时的收据，小心说明情况。车站工作人员动作敏捷，先是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查询着什么，接着拿起电话直接向东京车站核实，然后又与刚刚乘坐过的新干线列车的车组人员核实。毕竟是网络时代了，数字说话，记录为证，核实，很快有了结果。

在多方证实确实买过票、坐过车，辅以诚恳的态度和日语认错，工作人员带着微笑，客客气气地放了我一马：有票者从机器检票口出去；丢票者从人工检票口出去，不用补票。此刻，我内心中搅扰着一种犹如凯撒沙拉般又酸又甜的滋味。

南北通道将小仓车站贯穿。伫立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往事从历史深处翻涌，撞击心头。小仓，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自古就是北连本州岛，西接对马岛和朝鲜半岛的交通要冲。上世纪六十年代，繁华港口门司港市、“军都”小仓市、煤炭出口重镇港口城市若松市、以八幡制铁所为工业中心的八幡市和户畑市，这五个城市合并而成“北九州市”。如今的北九州市，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位于小仓北区。

眼前的这片土地，与炼狱般的劫难擦肩而过。不知道今天生活在“北九州市”的人们，是如何看待当年美国军机临时掉头而让此地免遭一劫的各种机缘。或许，这已经是一个后世人们永远也无法回答的难题。战争，有千百种令人沉默的理由。可以是枪炮，可以是高压，可以是死亡，也可以是这种意外的结果。

离开小仓车站，灰蒙蒙的天空居然纷纷扬扬地飘散下片片雪花。这在纬度相对较低的日本九州地区是不多见的。于我个人而言，或许是“历史情结”过于浓重的缘故，脑海里总记着1936年2月底，与那四天大雪伴行的、发生在东京的“二•二六”未遂政变。后来，这些参与政变的部队，被派往中国战场成为日本关东军……

回首望去，小仓车站内一个“东亚文化都市北九州”的广告横幅，艳黄明丽，很是显眼。这，应该是今天北九州市给自己的一个定位，或者说是北九州市试图融入国际化社会的一种努力。从这点来说，可以看出，位于日本“南大门”地位的北九州市，是不愿意孤芳自赏的，也不愿意去玩什么“单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