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是2020年12月2日，临近年根儿了，日本国会审议通过了《植物品种保护和种子法修正案》。这项法律已经从2021年4月1日开始实施。一位专家解析说，“这部法律的修订，有相当一部份内容是针对中国的。”简单明了地说，就是日本对今后向中国出口种子将进行更加严格的管理，未经允许向中国出口或者携带种子，将成为一种犯罪行为，会遭到法律的严厉处罚。

记得日本NHK电视台播放这条新闻时，我的思绪又开始放飞，情不自禁地想到日本镰仓时代那位著名的禅师——荣西。说实话，我从来是把他视作“宗教叛徒”的，因为他的祖先是今天位于日本冈山县吉备津宫的神主，他本来应该是信奉神道的。可是，荣西11岁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神社已经没有寺院那般“人气”了，还是感到神职人员未来不如寺院和尚那样有“前途”，他竟然在安养寺开始自己背诵佛教典籍《俱舍论》和《婆娑论》的生活。反正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宗教信仰多元化的国家，自然不会有人对荣西的这种背叛性的“脱神道”进行指责。到13岁时，荣西干脆去了被誉为“日本佛教母山”的比叡山，14岁时在比叡山延历寺正式落发为僧了。

做和尚的，很少有心静的。看看中国大明王朝的奠基人明太祖朱元璋就知道了，他也是和尚出身的。据说，日日诵经的荣西一心一意盼望能够前往佛教的发祥地——印度。我则认为他是想回避战乱，找个清静的地方念经。当时，日本正处在平安京爆发政变——“保元之乱（公元1156年）的动荡岁月，崛起的武士阶层杀杀打打，铁血交织，雄伟的比叡山也没有一座安定的寺院了。那时，要去印度，必须经过中国。1168年4月，在日本“遣唐使”已经与中国断绝了300年来往的时候，27岁的荣西冒着葬身鱼腹的生命危险，到中国大宋王朝留学。

过去，到中国留学的日本和尚，为期通常是20年的，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留学僧”。否则，不过是“镀金僧”而已。荣西显然属于后者，他没有那份耐心和耐力，在中国学习了半年，所幸是踏访了天台山万年寺、阿育王山等等，在当年9月就携带着60卷《天台经》回国了，成为一个“海归和尚”。回国后，荣西把这些经书奉献给天台座的头牌和尚明云，立即就获得了可以在故乡备中、备前地区“传法”的许可。

尝到甜头的荣西和尚在回国19年后，深感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需要再次前往中国“留学”。1187年，46岁的荣西经过千难万险，又到了中国南宋王朝的都城临安。这次，荣西比上次踏实了一些，“留学”4年，等于读了一个大学本科，在天台山万年寺、天龙山景德禅寺等地学习临济禅。

在这个时段里，荣西有两个重大发现；其一是中国的茶有养身延年的效果；其二是中国的茶具有醒神功效，在禅宗的修行中必不可少。1191年，荣西回国的时候，悄然把自己收集的中国茶种带回日本了。注意，往日本带佛教经书的这种事情，日本“遣唐使”的老前辈早已经干过了，荣西自己也干过了。这次，荣西带回日本的相当于今天的“芯片”——茶种。

那时，中日两国人员往来，没有护照；中日两国各自国境，也没有海关；中日两国国内，更没有什么《种子法》。拜历史的粗疏荒芜之福，荣西就这样把中国的茶种带回了日本。

回国后的荣西和尚，以为自己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海归和尚”了，放开手脚地四处传播临济宗。他不知道，说你是“海归”的时候，你就是“海归”；不认你是“海归”的时候，你连乌龟都不如。一个接着一个的政治性打击接踵而来，因为镰仓时代的日本流佛教已经成为政治的配偶。幡然大悟的荣西匆忙汇编出一本《兴禅护国论》，托门子找关系直接送给镰仓幕府的源赖家将军，从此被认定为“海归和尚”，得到政治上的保护，在京都兴建了日本第一座禅寺——建仁寺。

两年以后，继续努力寻求各种支持的荣西和尚见到了复兴华严宗的栂尾高山寺的名僧——明惠。为了套近乎，荣西把5粒中国茶种作为最高档的礼品送给了明惠和尚。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一遛才知道的。中国茶是不是好东西，总要种植收获以后才知道的。明惠和尚把这5粒中国茶种播种在寺院周围，到了收获的季节，它的名字就叫“栂山茶”了。

接下来的200多年间，“栂山茶”蔓延普及起来，居然被称为“本茶”，是唯一的“正宗之茶”，除此之外的茶都是不上档次、拿不到台面上的“非正宗之茶”。拿了人家的，改个名字就成为自己的了，脸上也好，内心也好，总会有点不好意思的。怎么办？继续改名啊，多少年后，“栂山茶”改名叫“宇治茶”了。今天，懂点茶文化的日本人，说到“宇治茶”的时候还知道说它的前身是“栂山茶”，但不知道这是日本版的中国茶；不懂茶文化的日本人，你和他说了也是白说。

尽管如此，我和日本人聊到 “山寨版”、“海贼版”、“盗版”等等涉及到“知识产权”话题的时候，还是愿意讲“荣西留学中国私携茶种归”的故事，因为我愿意看日本人那种略有惊奇、怀疑的目光，那种稍带腼腆、尴尬的面容。

在中国，大唐王朝的陆羽被誉为“茶圣”，是因为他那本著名的《茶经》。在日本，镰仓时代的荣西被誉为“茶祖”——茶道之祖，是因为他留学中国的时候“搂草打兔子——带捎的”，把中国的茶种悄然带回了日本。不过，荣西和尚写的《喫茶养生记》，还是值得一读的。今天，日本街头还有很多“喫茶”店。令人深深遗憾的是，我们现在许多中国留日学生已经不会读这个“喫”字了，它就是“吃”啊！至于为什么中国的“喝茶”在日本叫“喫茶”，我们有机会再聊。（作者系《日本华侨报》总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