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东京街头，拖着行李箱的外国游客越来越多，如果不是人们脸上的口罩，恍惚间竟有日本已经恢复到疫情之前的错觉。

日本政府观光局发布的推算数据显示，2022年11月访日外国游客人数超过93万人，与10月份的约50万人相比，增加将近1倍。而日本政府严格限制游客入境的2022年10月份，外国游客人数与前一个月相比增加2.4倍，与2021年同月相比更是暴增22倍。虽然与疫情之前的2019年同比还是少很多，但这一势头足以让过去3年来饱受疫情打击的日本酒店、零售、餐饮等行业欢欣鼓舞。

对于外国游客的回归，并非所有日本人都是开心的。这里要说的不是那些抱怨外国游客扰人清静的人，而是对日本的未来忧心忡忡的日本学者。曾在东京大学等名校担任教授的日本经济学家野口悠纪雄，近日发文疾呼——外国游客的暴增，是日本变穷的结果。

野口悠纪雄说，如果是因为日本有着很高的观光价值、即使花费高昂外国游客也愿意来倒也还好，但遗憾的是作为外国游客主力的中国、韩国等国家的游客，大多是因为日本旅游、购物便宜才来的。就像欧元问世之前的欧洲一样，富裕的德国工薪阶层一到假期就喜欢去物价更便宜的希腊度假。众所周知，这样的希腊经济发展并不好，甚至在2009年一度破产。野口悠纪雄说，“日本已经变成了‘亚洲的希腊’”。

日本“变穷”的最直观的证据是人均GDP名次的变化。2021年日本的人均GDP为3万9583美元，日本经济研究中心基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推算，日本的人均GDP将分别在2022年和2023年被中国台湾地区和韩国超越。战后日本的经济实力一度紧逼美国，长期被视为亚洲最发达的国家，就在10年前的2012年，日本的人均GDP还是韩国的1.9倍、台湾的2.3倍。这一预测一旦被坐实，对于日本人来说将是一次重大的心理冲击。

野口悠纪雄认为，导致日本“变穷”的2个主要原因是日元贬值和长期的经济低增长。安倍晋三第二次出任日本首相后，于2013年开始实施大规模的货币宽松政策，日元也开始大幅贬值。配合宽松的旅游签证政策，从这时起访问日本的外国游客也大幅增加。而经济低增长则是由少子高龄化导致的劳动力减少，以及相对缓慢的技术革新和产业结构升级导致的。

外国游客增加只是日本“变穷”的一个表象，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问题在于“变穷”导致人才远离日本，困扰日本的劳动力不足问题将更加严重。日本政府很早就意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因此也推出了一系列吸引外国劳动力和人才的政策。

2008年，日本政府制定了“留学生30万人计划”，拟在2020年之前将日本各高校留学的外国留学人数增加至30万人。2012年推出“高度人才积分制度”，将外国人才的水平进行积分量化，降低签证门槛，为外国人才长期在日本工作生活提供方便。为了缓解生产制造、农林水产、看护等行业劳动力不足的问题，日本政府在越来越受诟病的研修生制度的基础上，于2018年推出了特定技能签证，降低了有一定技能的外国劳动者赴日工作生活的门槛。

最近较受关注的动作是，东京都仿照英国的高潜力人才签证(HPI)政策，于今年12月向中央政府提出了“东京版HPI签证”构想。该构想旨在对当前的高度人才积分制度进行改善，以吸引在工作经验和收入等方面无法取得较高积分的优秀外国大学毕业生留在日本工作，进而帮助东京都创造出更多的新创企业。

但是，日本面临的问题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尽管从GDP总量来说日本今天仍然是世界第三，但过去20年日本的国民平均收入几乎没有增加，当前的日元贬值让老百姓的口袋更是雪上加霜。日元大幅贬值让外国人在日本的收入缩水，凭借各种优惠政策引进的外国劳动者不断有人离开，转而去收入更高的国家。

野口悠纪雄说，过去日本还很富有的时候，日本人也热衷于去其他国家旅游，出手大方，到处买买买。对于很多外国人来说，日本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他们学习日语，希望到日本的大学留学，然后留在日本工作。即便日本的生活成本很高，他们也觉得是值得的。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令日本人骄傲的事。

如今，不仅对于外国人来说日本作为淘金地的魅力大幅下降，甚至一些日本人也开始到外国打工挣钱。

现年28岁的日本人冈田启二在美国纽约一家日本餐厅当服务员，他从日本的职校毕业之后进入大阪一家酒店工作，但新冠疫情让他在2020年失业，于是决定到美国学习语言之后重新杀回酒店行业。但纽约的高物价超出了他的想象，原定1年的语言学习仅仅过了半年就坚持不下去了，不得不开始打工。又让他意外的是，在美国打工的收入竟然是在日本工作的3倍。

冈田启二在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说，自己打零工的餐厅时薪大约1700日元，但同时能收到更高的小费，平常一天工作4、5个小时最低收入1万7000日元，周末可以达到2万8000日元，每周去6天的话月收入就是46万。在大阪的酒店工作时他几乎存不到钱，但现在仅靠餐厅打工的收入，他不仅可以支付每月12万日元的学费和10万日元的合租房费，1年还能存到200多万日元。他坦言，“如果签证还能延长的话想继续留在美国工作，日本的工资实在太低了”。他甚至后悔当初没有去学厨师，不然可以到国外的日本寿司店工作，年收轻松超过1000万日元。

事实上，去国外当寿司店厨师和美发师，正在成为很多日本年轻人讨论的话题。为什么是这两种职业，一方面因为会这两种技能的日本人在不少国家需求比较大，工资也比较丰厚，另一方面是这两种职业的签证相对容易获得。很多日本人到欧美等高收入国家工作过之后才发现，在日本拿着低工资埋头苦干真是太傻了。

在东京等地，一般快餐厅或便利店打工的时薪在1000日元左右，但在美国加州，最低时薪是2100日元，是日本的1倍。加州亚马逊仓库时薪2660日元，麦当劳时薪3080日元，远高于日本。

岸田文雄出任日本首相之后，表示要提高民众工资收入，但并目前尚未提出有效的措施。很多日本人担心，“便宜”将让日本从发达国家行列倒退到发展中国家。便宜的物价吸引了外国游客，但是留不住人才，低收入带来的将是人才的劣化和生产效率的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