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年前，飞机落地福冈空港，我对日本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国家像医院一样干净整洁。乘地铁去学校，地铁的时间竟分秒不差。地铁上人们安静无声，要么读书，要么闭目养神。街口，每个信号在变成绿灯以前，人们都毕恭毕敬地等候，没有一个人因赶时间而闯红灯。这是一个充满着秩序的社会。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日本人的秩序。有人说是日本人的自律精神，也有人说是日本人素质好。这些，我不能完全否认。但时间久了，我发现他们除了拥有诸多法律法规来治理社会、成就秩序以外，很大程度还来自观念。

首先，他们有一个“不添麻烦”的观念。电车上大声说话谈笑，电梯等公共场合用手机打电话等，在日本人看来，都会给周围人带来噪音和困扰，这就是他们认为的“麻烦”。为了不给对方添麻烦，首先要克制自己。在温泉等公共浴场，日本人会有所克制地蹲下身子冲洗身体。如果站着淋浴，就会把水珠溅到旁边人身上，这也是一种“麻烦”。为避免这种麻烦，就要克制自己动作幅度要小，洗的时候蹲下来，以免给旁边人造成麻烦。类似这种为了不添麻烦而克制自己的事例，在日本人的生活中比比皆是，不胜枚举。无疑，这是一种美德，美德成就了习惯，习惯成就了秩序。

另一种容易形成秩序的观念，是日本社会的“后辈要遵从前辈”的观念。所谓前辈，就是在某一团体中，比自己年龄大、或年限长的人。无论公司学校还是各种集体，人们首先确认对方是前辈还是后辈。如果是前辈，一定要用敬语说话，交往中要表现出尊敬，前辈的意见尽量要遵从。这与公司的上司和部下关系是相通的。在这种氛围下，上司或前辈要求做的事，除非违反法律和伦常，通常都会得到遵从。

如此，为了不给大家添所谓的“麻烦”从而遭到谴责，每个人都非常注重集体的目光和态度。同时，为了在前辈后辈社会中，不让大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尊重前辈的忤逆之流，即使有意见也不会公开指出，每个人都显得顺从而听话，保持着集体的和谐。而这两种观念几乎覆盖了日本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有关遵从前辈教导，有一个经典的例子。如果前辈要求后辈按ABC的步骤达到D，那你就不能打乱顺序用ACB的步骤达到结果D。尽管都能达到目标，但日本人注重的不仅是结果，也注重你有没有遵从前辈指示。

他们认为，很多细节，就是因为过程和顺序重要才达到了良好结果，因此应该遵从前辈指教的顺序。这一点，我们似乎很难苟同接受。我们会认为，尽管你是老师傅，但有可能观念陈旧，方法保守。不管顺序和方法如何，只要达到了目的就可以。我甚至可以想一个比老师傅更好的方法，有时正因为创新才发挥了更好效果，或提高了效率。可惜，这种态度在传统的日本观念中，大多数时候是一种不和谐音，是一种容易在集体中受排挤的存在。

在这样的观念下，可想而知，人们要做到一种社会认可的体面，不被认为是给别人添麻烦，或不被认为是对前辈忤逆不道，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克制自己。通过克制自己，展现自己是一个有素养、懂礼貌、懂得自律的人，这成为日本社会的一种美德。而破坏这种美德或和谐的人，则容易被大家投以严厉或排斥的目光。而为迎合这种秩序，人们守规矩，随大流，听话甚至盲从，为了和大多数、和社会秩序保持一致，甚至可以变得冷漠无情。在秩序和规矩面前，绝不能通融。而反之，在大多数人遵守的秩序面前，一旦发生重大问题，那是大家的问题，因此可以逃脱某个人的责任。

行文至此，也许你已经看出，为什么日本在70年前集体走上了战争道路。在集体高呼“天皇万岁”的口号、步伐整齐地走向战争这种秩序面前，人们宁可做秩序的奴隶，接受一种不自由，不随便说话，不随便与集体唱反调，也要保持一种和谐的秩序，保持一种不被集体抛弃的“美德”，最终为军国主义贡献了年轻的儿子，做了“美德”的奴隶。这种状况，现如今正在重演。

唱反调的人有没有？有，少数良知人士向政府、向主流社会提出反对扩军，反对追随美国再次走上战争道路。但可惜的是，这种声音在富国强兵的大合唱面前，显得极其另类。而大多数心里反对再次走向战争的人，为了保持在这个社会中自己的体面，他们正听话地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