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我旅游生涯中值得记住的日子——2023年6月28日，4000多名华商参加的曼谷第十六届世界华商大会结束之后，由150人组成的日本中华总商会代表团兵分数路，其中一路兴致勃勃地前往真谛圣域博物馆。我还记得，几年前到泰国清迈参加侨团活动的时候，就有人建议我应该去看一看位于泰国芭提雅的真谛圣域博物馆。其实，走旅游线路，看观光景点，许多时候是要凭缘分的。这次，应该说，缘分到了。

下了大巴，就可以远远地望见俗称为“真理寺”的真谛圣域博物馆。起初，我并没有做好功课，以为这是一座古代流传下来的大型木雕建筑群。细听导游介绍才得知，这居然是1981年由泰国华商瓦里亚潘出资打造的充满各式佛像、佛图、佛意的大型木雕博物馆。当今，它如果在世界上说自己属于“第二”，那就没有任何一家木雕博物馆敢于站出来说自己是“第一”的。

我没有能够检索查阅到更多的泰国华商瓦里亚潘的资料。虽然网上说他的祖先是中国广东潮汕人，也有人说他是泰国奔驰代理商，但从名字上来看，我感觉他应该已经是深深地融入泰国社会了。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华人巨富已经在2000年、也就是世纪之交的时刻去世了。那么，当年他为什么要投入重资兴建这样一座看似寺院而不是寺院、看似博物馆而不是博物馆的巨型木雕建筑群呢？或许，这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底！记得我在哪篇人物专记中曾经说过：“世界上每一位著名的华侨华人华商，都有一个永远揭不开谜底的人生。”

当然，也有人建议我，应该去采访瓦里亚潘的第五个儿子，因为他是这项未完事业的接棒人。我知道，这样的采访需要花费很多时日的，只是在进入博物馆时被要求戴上白色安全帽、在博物馆里看见四处高耸的十字架、特别是看到几位女性木雕师与大量男性木雕师、建筑师一起工作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项“百年大计”。至少，从1981年开始兴建，到今天已经走过42年的历史了。距离完工呢？有的说是2025年就会完工，有的说是“遥遥无期”，更有人说：“这将是世界上一项永远不会有完工日期的工程。”

徜徉在真谛圣域博物馆里一座又一座的分馆中，许多人关注是其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佛像，我却想追寻这些“人造佛”——出自木雕师的佛像的真意。我猜想，瓦里亚潘一定会向他们讲述过自己心中信仰的佛，而这些木雕师、建筑师也一定要通过自身的技艺展现瓦里亚潘内心中所渴求的佛。

第一分馆刻意表现“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的主题；第二分馆刻意表现“生命如何维持？生命如何延续？”的主题；第三分馆刻意表现“生命的尽头”的主题；第四分馆则突出展示出八位或者说八组伟大人物的形象。寻走在这里，尽管我最先遇到的是圣观世音，但我接着遇到的是老子、是孔子——中国道教和儒教的创始人。后面虽然还有观音菩萨、阿弥陀佛、天神、文殊菩萨，但更有我们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八仙过海。伫立在这里，我似乎听到了瓦里亚潘的心声：在泰国这样一个信奉佛教的国家，他也跟着信从信佛；但是，他的内心中有着流淌着中国文化血脉、源于中国本土的宗教之神。他希望能够在泰国的土地上再现他们，他希望能够在泰国的华侨华人的心目中千秋万代地保留下老子、孔子的一席之地。这种用心的良苦，这种情感的传承，这种文脉的赓续，岂是匆匆一过就能够领悟的？

有意思的是第六分馆，通过外部柱子上和内部柱子上的各式佛像，试图努力地表现“社会仿若一枚有两个面的硬币”的主题。在他们看来，当今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慷慨的社会，又是一个充满自私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礼貌谦逊的社会，又是一个充满傲慢暴力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尊重的社会，又是一个不尊重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求同存异的社会，又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公平公正的社会，又是一个充满不公平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道歉的社会，又是一个尖锐苛刻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感恩的社会，又是一个缺乏感恩的社会；既是一个充满团结的社会，又是一个不团结的社会。

我的思绪开始飞扬，与其说这是在描述“双标社会”、“多面社会”，不如说这是一位华侨华人前辈对所走过的人生道路、对所生存的国家社会的一种深切感悟。这种社会的矛盾与对立，让我们的华侨华人前辈也摸索出处世之法、生存之道、发展之途。这哪里是一座简单的木雕艺术博物馆呢？！

第七分馆刻意表现“社会的开端”的主题。所有的佛像浮雕展现出父母对孩子一生无私伟大的爱，这其中有“要让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希望孩子找到合适的一半”、“把财产分给孩子，保证未来的稳定”。看到这里，听到这些，我内心中狂飙般涌起一声长叹：“华侨也罢，华人也罢，只要你身上涌动着中国人的血液，你就永远无法摆脱中国人的传统思维！”这不是批评，更不是批判，这不过是一种认知的强化。

我不希望让每一次旅游都成为沉重的“思想之旅”。于是，我转身邀上同行的日本徽商协会理事长黄平，共同乘坐大象。导游告诉我们：“这些大象都是拥有合法身份编号的驯养象，驯象师已经合法注册，并且成为大象的所有者。”那位驯象师则吃力地用中文对我们说，“这头大象的年龄已经在50岁左右了。”此刻，这头大象好像听懂了这番话，竟然站立下来不再前行，估计是内心中有一万匹马在奔腾——“我在辛辛苦苦驮运你们，你们还嫌弃我老了吗？中国的老骥可以伏枥，泰国的老象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和境界啊！”还是驯象师有招数，不知道喊了几句什么，老象终于又缓缓前行了。到站后，驯象师用标准的中文对我们说：“小费！小费！”

此行，不虚！回首再望真谛圣域博物馆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地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