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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碎语
作者:李长声  来源:日本华侨报  发布时间:8/1/2023 12:04:11 PM
 

 “单向街”向东走出国门,在东京的繁华之地银座开店,对于爱书人来说,震惊且振奋,就如同爱喝奶茶的人得知附近开了一家网红奶茶店。每次回国都会逛这家实体书店,不仅浏览选购,而且游走在同好之间,享受它的环境与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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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出书,书店卖书,读者买书,构成一个读书的世界。菊池宽是很久以前的日本小说家,文艺春秋杂志以及出版社就是他创办的,他还为纪念朋友设立芥川奖和直木奖,这两个奖项如今连中国也年年当作新闻报道,就是他说过:为学问而读书,为修养而读书,为需要而读书,都不过是劳动,只有如饥似渴的读书才是读书之乐。

我们生活在追求快乐的时代,读书与其说追求快乐,不如说发现快乐。读书不是为慰藉孤独,而是孤独了才能静安下心来读书,从中发现快乐。一些读书读成名的人常劝人读书,也就是为学问、为修养、为需要而读书,不免有一点唯有读书高的意味,但令人感动的是,他们不像那些发了财的人教训穷人钱没用。譬如某富人说,做个没钱的流浪汉比做有钱的企业家更如何,但无论如何,大概没有哪个正常的人想做个没钱的什么。

现在阅读不限于书本,也可以读电脑、读手机,所以应该叫读字,有别于看漫画。我们把书叫图书,但看画不同于读字,譬如用文字描述美女,再怎么生动,也得由读者各自想象,而漫画固定了大眼睛、细长腿的形象,只能欣赏或赞叹,限制了想象。日本费了几代人的工夫,漫画终归取代不了活字(书本)。如今流行短视频,作为影视与网络的结晶,在欣赏方式、积累知识、丰富思想上跟书本完全是两码事。爱读书的人读累了,不妨看看短视频,而爱看短视频的人可能本来就不愿读书。

书的价值在于内容有独到之处,哪怕是独断以及偏见。一本书应该有引人读其他书的力量,因为它不是孤立的,而是存在于书的海洋,读有所感,手就自然而然地伸向别的书。

学历高不等于读书多,但上网浏览,有说王朔调侃自己“加错字认字三千”,马未都自嘲“小学四年级学历”,这种话像是在侮辱他们的粉丝。

读书不是以多为好,虽然凡事“多”是最容易拿来夸口的。读书也要有界,人生苦短,不能什么书都读。闲来未必一本接一本地读书,也要有时间思考,即便思考时犹如做白日梦。

古训有云:尽信书,不如无书。有一个调查统计,认为报刊写的东西正确的,英国为12%,美国23%,中国58%,日本72%。似乎东西方大不相同。

书的宿命是时间性,能跳出时间性宿命就成为名著。1972年大众文学研究家尾崎秀树说:“听说司马辽太郎粉丝多是年轻的上班族。”2004年文艺评论家小谷野敦在《精彩的愚民社会》一书中写道:“二十年前司马的小说是‘大众文化’的一环,但今天‘大众’连司马也不读,这并非言过其实。爱读司马、陈舜臣、盐野七生这类‘历史作家’的是知识性中老年,年轻人‘脱离历史’很明显。”眼看着北京、上海的城市外貌比东京更时尚,但是看看中国人读的所谓日系书,真好像落后二十年。

作家写书,却未必爱读书,年轻时不爱读书的更不在少数。似乎纯文学作家大多爱读书,那些写娱乐小说的,不爱读书的多,例如东野圭吾。太宰治夫人说她“主人”很少读书,但评论家龟井胜一郎是藏书家,住处离太宰家不远,他说太宰治读书比他多。太宰治在夫人看不见的地方读书,读契柯夫和尼采。

编辑看稿子,不是读书。看,含有审的意味,看而审的标准不是编辑的,而是出版社、局、署的。编辑读了一本书叫好,当初若找他出版,可能就犯难了。

日本小说家石川达三说:“书评是文化批评,是读书指导。”书评家对图书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不仅能赢得读者对他的信任,也是给自己做出评价。当今书评家缺乏客观性,朋友的书、自己偏爱的书玩命说好话,读者不必与这样的书评家同好。一位教授明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在社会上大放厥词,却不予批评,这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精致的利己主义使书评堕落。三岛由纪夫说:“当小说家过活,义务性读书多起来,自己主动埋头读的书少了,所以就需要读书术之类的忍术。书评家当中,速读还可以,据说有忍术高手,完全不读就能写书评。”所谓大众文学以及大众书评的定位是知识分子把大众加以区别乃至歧视的表现。书评不是给作者抬轿子,也不是为出版社拉帮套。书评要进行客观的比较和分析,单纯褒贬没意义,但并非不需要对文本的内心感动,若没有这种感动,评得再精致也不过是空洞的东西。读书评也是一种读书。好的书评披沙拣金,甚至读了书评就不用读那本书。一本书里多是填充料,从头读到尾往往只会是浪费时间。

读书画满了红线,说明读书少,以致书里满是知识或警句。三岛由纪夫年轻时读书爱画线,重读过去画了线的地方,令他汗颜,居然对无聊的地方感动,对轻薄的警句佩服。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时可能读比行更重要,因为行是一个人的体验,读至少有另一个人的体验和智慧。要检验真理,必须先知道真理。日本作家井上厦为了读书,不坐飞机坐电车(火车),简直是卖弄读书。长途坐车与其读书,不如看风景,书什么时候都能读,而车窗外的风景可能此生只路过这一回。据说钱钟书说过:书如鸡蛋,吃了蛋不必惦记老母鸡。也不必关心作家或什么家的八卦,去故居旧迹打卡很可能是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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