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学什么?”
在相对上,战后早期的新马私费留学生除了具有较佳的家庭经济条件之外,一般都对自己想念的科目有比较明确的目标和意识。
20世纪50、60年代正是东南亚各国纷纷摆脱殖民统治,迈向独立当家作主的大时代。单单看着下列的大事表,读者不难想象当时东南亚风云之紧急,在汹涌澎湃的民族醒觉的浪潮冲击下,殖民宗主国不得不作出让步,考虑新的对策与布局。
1955年4月18—24日,亚非29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代表团在印尼的万隆举行会议,发表了“关于促进世界和平与合作的共同宣言”,史称“万隆会议”。
1957年8月31日,马来亚联合邦宣布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而告独立。
1959年6月3日,新加坡自治邦成立。
1963年9月16日,新加坡自治邦与马来亚联合邦,再加上原来为英属的沙巴与沙朥越,合并成为马来西亚。
1965年8月9日,新加坡被逐出马来西亚,宣告独立。
1968 年1月 16日,英国宣布加速从远东撤兵的计划,并决定在4年内完成撤离驻新马英军。
“默廸卡”声中思索留学道路
正是在亚非新兴国家纷纷独立、彼此相互呼应的时代洪流,“默廸卡”(马来语,即“独立”之意)之声响彻新马云霄的背景下,不少抵达日本的新马留学生除了考虑个人的能力(包括经济能力)和兴趣之外,也认真思考下列的两个问题:①日本的特长和留日的特殊意义;②新生国家未来发展的需要。当然也牵涉到学以致用与未来出路的因素。
随着英国殖民统治之结束,不管是新加坡或马来西亚,都得摆脱旧宗主国英国原本配合其全球经济战略而规定下来的经济布局。换句话说,为了寻求生存和发展,马来西亚不能只依靠价格全由外来因素控制与操纵的橡胶与锡米的生产,而必须发展多元化的经济以及走工业化的道路。至于新加坡,随着英军的撤退,更不能不寻求取代军事基地收入的其他途径,以及解决由此而带来的失业问题。大家也明白,单单依靠传统的转口贸易,并不足以维持新加坡的经济繁荣。于是乎,走工业化道路,被认为是唯一的出路。当时也有人认为,新加坡是一个四处面海的岛国,又有良好的港口,必须大力发展海港相关行业与水产业。
工业化的道路既然是新兴国家既定的方针与出路,只要能在日本学好一门工艺,将来回国自有用武之地。在当时许多留日同学的心目当中,日本是亚洲唯一成功的工业国。向日本求艺,虽然远不及向欧美学习之直接,但百年来日本在拜师欧美的过程中,相信也翻过了不少筋斗。向一个曾翻过筋斗而又能屹立起来的邻国学习,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窍门,至少是省走一些冤枉路。在亚洲境内学习与探索亚洲工业化的道路——至少是在这个层次的意义上,到日本取经,不该是一项错误的选择吧!不少留学生即怀着如此信念与心情抵达日本,彼此之间也常以此相互勉励。
“学店”“学潮”与“日本语学校”
当时留学生们最怕的就是误入以“学校”为名,实则以营利为目的的“学店”。在50年代末期及60年代初期,就常有留日学生投稿到新马报章揭发日本“学店师资低劣、设备简陋”之真相,其间还曾发生留学生因此而闹学潮的事件。因此,抵日学生都颇有戒意。但现在回头一想,当时的“学店”,与20世纪80年代中曾根首相“十万人留学生计划”提出后四处林立,并公然到海外招摇撞骗,滥发“入学许可证”,专为“就学生”(按:指在法务省管辖下日本语学校等的学生,有别于文部省正规大学的留学生)办理居留资格,而从中赢取暴利的日本语学校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提出或者说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是,打从战后留学生招生制度问世,日本就有人在打留学生荷包的主意。
在当时留日学生眼中,日本医学水平高、工艺科技、造船业、水产业与农业发达,而这些又都是新生国家未来所需要的。因此,有许多同学决定攻读上述科目。在文科方面,则以学习经济学的人数为最多,其中相信有不少人就是抱着想多探求日本近代化成功秘诀的心理。
至于笔者个人,由于从小就想从事新闻事业,因此,对新闻学颇感兴趣。从各方面所获得的资料,我知道日本是一个文盲率低、出版业与新闻事业发达的国家。有关日本人勤奋好学,在火车上人手不离书报的情景,也曾在报上看过。到一个书报业发达,看书读报风气炽热,同样使用汉字的国家攻读新闻学,对于往后回国从事华文报的事业,该有所帮助吧!抱着这样的心理,当笔者获悉新闻界人才辈出的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新闻学科同意让我转学时,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当然,笔者个人对日本产生兴趣,也和早期接触中国新文学的作品有关。在鲁迅、郭沫若和郁达夫的作品中,便有不少是以日本为题材的。到中国新文学名家留学过的地方去亲身体会与比较彼此的感受的这股好奇心,不可否认确是存在的。
要学以致用 谈何容易
事过数十年,回头看看当时的同辈,能学以致用的人毕竟不多。笔者算是其中少之又少、能到与本身学习的专业相挂钩的职场工作。(成功、失败,是幸运还是不幸,姑且不论。)推究其因,一来是与新加坡国内发展计划的变化有关。例如说,曾经一度被提倡,而在留日同学当中被认为是最吃香的水产学科,在不少留学生毕业时,这股热潮已经成为过去。另一原因是,日本的大学本科并不以培育专才为主要任务,一般上并不重视理论与实际工作的相结合。加之在4年的课程当中,前两年是一般教养的学科,学生真正接触本身专攻的科目,是在三年级以后。对于日本的学生来说,真正接受专业的训练,是在毕业进入公司之后的事。因此,大学只不过是学生到社会工作前的一个“过渡期”,日本有人戏称之为“游乐园”。对于往后影响该名学生一生的日本公司来说,学生在大学是否学有所成,似乎并不很重要。这样的制度或者说学习环境,对于留学生来说是十分不利的。因为,它并不能真正满足越洋过海,想掌握一技之长的留学生的愿望。加之语文难关之不易完全克服,认真的留学生在毕业时常有“四年之间,所学何事?”之感慨。
除此之外,学位不受承认,也是导致留学生难以学以致用的原因之一。特别是对于医科毕业的留学生来说,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大气力才突破重重难关,撞入医学部,又比其他留学生得多寒窗数载,才得以毕业。但这张得来不易的医科文凭在回国之后却失去其应有的价值。在前辈之中,有不少人就因此而走了许多冤枉路。他们后来虽然大都能如愿以偿,但他们所走过的曲折与艰苦的道路,却无疑给后来者亮起了警告的讯号:如想念医科等专业,日本此路不通。近年来新马留日学生念医科者少之又少,这是一重大原因。
从重视专业到无所谓专业
正是在上述的背景下,近年来抱着各种专业之“梦”而到日本的新马留学生似乎已大为减少。在过去,每当留学生相聚,相互自我介绍时,10人中有 8 人科目不尽相同,而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到地方大学求学。有人跑到长崎学造船、有人到秋田学矿山学、有人到北海道攻读农业……总之,专业第一,哪里有自己想要攻读的学科,就到那里试试。因此,每到大学入学考试季节,常可看到留学生紧紧张张,南征北伐之情景。环顾今日的留学生,一般上都不愿离开东京、大阪等大城市;询以所要攻读的科目,能明确予以回答者可说不多。也许是拜赐于日本经济之成功,或者是“日本式经营”一度在海外被吹捧得太高的缘故,早期留日学生较少问津的商科或者是近年来兴起的日本经营学,据说是此刻亚洲留学生选读的热门学科之一。两相比较,时代之改变与抵日留学生意识之变化,不能说不大。(作者系新加坡学者、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导师、日本龙谷大学名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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