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日一个多月,眼看大学就要开课,但一直还未有安定的住所,心里不免有点焦虑。有一天,陈前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距离东京池袋不远的江古田的一间“国际学寮”(寮者,宿舍也)有意招收留学生。香港及印尼的几名早大留学生都已决定去住,目前还有空额,不妨去申请。
原来留学生们在四处碰壁之后,知道“不动产”依赖不得,不如联合刊登分类广告,清楚表明是亚洲留学生,免得在最后一分钟还起争吵。寻求租房的广告刊登之后,反应倒也不少,不过,经过前辈们一一分析,其中不是距离大学太远,就是阳光不足,或者过于腐朽、条件欠佳。有一天,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江古田某个教会(力行会)的宿舍从今年起有意招收留学生。于是乎,大家兴致冲冲一同前往。
该木造建筑共三层楼,除了招收日本各大学的学生之外,主要是让有意到中南美移居、参加该协会所主办的研修课程的青年住宿。该协会也有招收移居海外的日本“二世”或“三世”的留学生。但正式招收外国留学生,还是从我们那时候开始。
支援中南美“移民预备军”
宿费加晚餐,每月约一万余日元(那时1美元可兑换360日元),以当时的水平可说还算合理,加之房子也算干净,因此,我们——三名香港学生、一名印尼学生及我便决定一同搬进宿舍。其中两名香港学生及印尼学生抵日已有一两年。有他们相互照顾,又同样念早稻田大学可以结伴上学,日子倒也过得愉快。
搬进宿舍后不到几天,力行会的理事长永田老先生邀请我们几位留学生到他的住家做客。
由于当时初抵日本,对话内容我全听不懂,只记得当时还在大学念书的理事长长孙告诉我们:在日本,吃东西一般都不能出声,但吃面条却是声音越大越好。说完,就当场示范,逗得大家都哄笑。
接着,永田理事长和我们开始“对话”。主要话题是围绕着我们出身国的情况:土地面积和人口比例。在初步了解情况之后,老先生表示对新加坡和香港不感兴趣,因为,地方太小,人口又多,不能移民,但印尼倒有一定程度的潜能。接着,话题转入印尼。在临走时,老先生还再三劝说印尼留学生谢君要娶个日本太太回国。大家也都乘机开个玩笑,大表赞同,弄得谢君颇为尴尬。
战后的日本还有旨在鼓吹和协助日本人移民的机构,以及还有那么多的青年准备到海外移民,这对于我们几位亚洲留学生来说,确是感到不可理喻。由于住在同座宿舍,很自然地,我们也经常通过似懂非懂的日语及笔谈(汉字)方式和“移民的预备军”们交换看法。这些青年大多数来自日本各地的乡下,他们想到海外开拓新天地。力行会则除了帮助他们接洽对口的机构、协助办理移民手续之外,还开办为期数个月的培训、研修课程,内容包括:葡萄牙文、西班牙文及前往中南美各国的生活须知与地理、历史常识等。
“移民风”还未平息
为了让这些青年掌握“国际化”社交的应对能力,协会每两个星期的周末定期举办一次社交舞学习会。所有寄宿的男生一律收费80日元,隔临的武藏野音乐大学女生则收费50日元。他们希望留学生出席起示范的作用,我只出席最初的两次,接着就借故“逃课”。
现在回想,当时“国际学寮”开始招收留学生,一方面固然含有促使研修生和留学生交流之目的,让他们在出国前有机会和外国人接触;另一方面,相信也与战后想到海外移居的日本人日益减少有关。招收外国留学生,也可以说是该协会求存与发展的一条出路。不久前(80年代末期),笔者重返“国际学寮”,当时三层楼木造的屋子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新式的留学生宿舍。
近年来翻开日本报刊,常可看到讨论外国劳工问题的文章,日本大众传媒甚至形容这是“国民总参与”的争论课题。其中,有人视之为“国难”,强调日本人的特殊性,认为招收外来劳工只有加剧矛盾,造成社会混乱。殊不知直到不久前——1964 年东京奥运会之后和1970年大万国博览会之前,还有那么多的日本青年,在接受“研修”课程,准备到海外与其他民族制造“摩擦”和“混乱”。实际上,在笔者初抵日本的20世纪60年代,就曾听到好几位日本青年在不得意时,表示有意到海外移民。可见日本人“移民风”之停息,还是不久以前的事!(作者系新加坡学者、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导师、日本龙谷大学名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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