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三位研究员万依、王树卿、刘潞在《清代宫廷史》(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年3月第一版)“第二章 宫廷典制逐渐完备”中写出了清代入关后第二位皇帝——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设御门听政制度”的有关内容。应该说,在我所见到的有关清史专著以及专文中,谈及此事的尚不多见,将其视为康熙帝研究的一个新的突破点,也未尝不可。
需要指出的是,三位学者在著作中写道,“康熙朝时,由于皇帝本人的勤奋,几乎天天御门”,“每天的御门听政成为玄烨十分重要的内容之一。”不知是否是受到这个“结论”的影响,当代学者阎崇年则在《正说清朝十二帝》(中华书局,2004年9月第一版)里将这一结论拓展为:“从康熙开始,皇帝每天都要御门听政,就是在皇宫乾清门前,由皇帝亲自主持御前朝廷会议。”他在《康熙大帝》(中华书局,2023年第一版)中也说“康熙听政后,每日早朝,御门听政”。
当然,也还有的学者在没有搞清历史事实的前提下,推出了错误的“结论”。比如,蒋兆成、王日根在《康熙传》(人民出版社,2010年12月第一版)中第十一章中指出:“康熙九年(1670年),康熙接受熊赐履的建议,开始举行历代帝王的经筵和日讲。……自开经筵后,康熙一早就在乾清门御门听政。”实际上,康熙的“御门听政”是从他亲政之日的康熙六年开始的,而不是始于康熙九年。此外,“经筵”与“御门听政”也不是一回事情。前者可以说是“大型学习会”,后者则是“决策制定与执行会”。
在我看来,这样的叙述,会让读者产生“康熙无一日不朝政”的错误认知,甚至会以此印证那个颇为虚幻迷离的“康乾盛世”。
对此,也许有的学者会引用《清圣祖实录》中有关康熙帝曾不时讲过“朕每日听政”、“不日日御门理事,即觉不安”、“朕每日听政,从无间断”等等话语来做佐证。我想指出的是,康熙帝之所以这样讲,是抱有自我炫耀之心,具有夸大事实之意,属于一种人为的自我“拔高”。而后来学者如果也据此跟着做这样的表述,那至少是缺乏学术上的严谨,甚至暴露出阅读史料上的“软肋”。
可以这样讲,与清代入关以后的其他九位皇帝相比,康熙帝在“御门听政”方面无疑是最为勤奋的。但是,如果认真梳理史料,也就会发现无论康熙帝如何精力过人,如何勤奋勤政,都是无法做到“每天”御门听政的。
康熙帝曾有近两个月未能御门听政
据《康熙起居注》记载,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正月二十三日,康熙帝时隔近两个月后再次出现在乾清门。这是他在皇宫“御门听政”的最主要场所。在此之前,康熙帝祖母患病,他日夜守候在祖母居住的慈宁宫,并“令各衙门本章俱交内阁”。从那个时候到祖母去世及办理丧事期间,康熙帝“不御门者几两月”。这条史料说明,康熙帝曾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做御门听政的事情。
康熙帝曾有近五旬未能御门听政
另据《清圣祖实录》记载,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正月癸丑,康熙帝在大病一场后重新御门听政。他说,“诸王大臣往往群集请安,云望朕躬速愈。朕身罹大忧,因致获疾。”紧接着,康熙帝表示,自己“动履甚难,寝卧几及五旬。”一旬为十天,也就是说,康熙帝这次因为生病,有将近五十天的期间,没有能够御门听政。
康熙帝还曾不时中断御门听政
纵观康熙帝执政的六十一年期间,除了上述两次较长时间没有能够御门听政以外,还有不时中断御门听政的事情。下面,围绕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到康熙三十一年(1692)期间,试举几例。
例一: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二月己巳(二十六日)。康熙帝因为孝昭皇后忌辰,“不御乾清门听政。部院各衙门本章俱交送内阁。”
例二: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七月乙巳(十一日),康熙帝因为“大行皇后(佟氏)崩,辍朝五日。”这次,是康熙帝因为皇后病逝而没有御门听政。
例三:康熙二十八(1689年)年四月癸未(十七日),康熙帝因为文皇后忌辰,“不御乾清门”听政。
例四: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六月辛未(初六日),康熙帝“因祈雨,致祭天坛,斋戒三日,不理事。”也就是说,这三天康熙帝没有御门听政。
例五: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十一月庚子(初七)。康熙帝“因有事于圜丘,斋戒三日,不理事。”
例六: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正月戊戌(初六)。康熙帝“因有事于祈谷坛,斋戒三日。”
例七: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五月壬寅(十二日)。康熙帝“因有事于方泽坛,斋戒三日,不理事。”
例八:康熙二十九年(1690)八月丙子(十八日)。康熙帝告诉各位大臣:“朕体较前大愈。久不见部院诸臣,思欲相见。明日当御门见之。”显然,在此之前,康熙帝因为患病没有能够每天御门听政。
例九:康熙三十年(1691年)十一月丁丑(二十七日)。因为“部院各衙门无奏章,上(康熙帝)不御乾清门。”这次,康熙帝是因为大臣们没有送上奏章而不到御门听政。
例十:康熙三十一年(1692)十一月丙辰(十一日),康熙帝因为“有事南郊斋戒三日,不理政事。”
其实,康熙帝这样临时中断在皇宫御门听政的事情,在《清圣祖实录》以及《康熙起居注》中可以说数不胜数。清朝鄂尔泰、张廷玉等编纂的《国朝宫史》(北京古籍出版,1987年第一版)卷十二中引用的康熙帝《御制御门日作诗》中也说“巡狩几万机,讵有闲宵旰。还宫即御门,朝簪及延见”,显示出康熙帝外巡久别御门听政后一种兴奋愉悦的心情。当代学者郭松义主编的《清代全史》第三卷(辽宁人民出版社,1991年7月第一版)也指出,“进入四十年代后,康熙帝听政的次数较前明显减少,但每月至少也得一两次,多的可达到八九十次。”这里,允许我不做过多的史料以及学术著作的摘引,以免“掉书袋”之嫌。需要指出的是,尽管从这些中断的御门听政里面,可以看到康熙帝的内心情感以及那个时代的执政特色,但无法否认的是:康熙帝并非“天天御门听政”。
最后,我想提及的是,《清圣祖实录》卷二十三记载了康熙六年(1667年)七月初七康熙帝亲政之日第一次御门听政以后,指出“是日,上(康熙帝)御乾清门听政。嗣后日以为常。”这里面的“日”,应该犹如大唐诗仙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那个“三千尺”是虚词,而不是实词。后来学者如果对此不加注意,也就会跟着模糊了历史,甚至不自觉地就把康熙帝“拔高”了。(作者系北京大学历史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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