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3月11日了。不知不觉离3·11大地震发生已经整整过了13年。时光如梭。

两个月前在我的《从能登地震网络舆情引发的思考》一文中，我曾提到了3·11大地震时自己如惊弓之鸟般的经历。那时，两个孩子还小，二宝刚1岁，避难要带上大量的尿不湿。大宝也只有5岁，地震发生时还在幼儿园，因为电话突然打不通，我便在想象中预设了生死离别的画面，很惊悚，很害怕。

好在横滨很快就恢复了基本生活。除了后来因核辐射泄漏而导致的污染以及缺水缺粮缺电等二次灾害。当时因为水和米等商品限购，每天抱着胖胖的二宝排长队时的辛苦，至今还记忆犹新。但无论是我，还是大宝二宝，我们无疑是幸福的。因为那次震灾没有夺走我们任何东西。但生活在重灾区的人便不同了。

比大宝只大1岁的及川晴翔，那时是岩手县陆前高田市一所小学的1年级学生。地震当天，他和爷爷奶奶还有哥哥经历了浩劫一般的地震后，来到了当地避难所。虽在避难所里能和同学们一起下棋看漫画，但爸爸妈妈一直没有消息。大他两岁、只有小学3年级的哥哥，在避难所里和大人们一起忙来忙去搬东西，终于出现在了采访的电视画面里。原来年纪小小的哥哥竟抱着一线让爸爸妈妈在电视上能看到自己的希望。于是1年级的晴翔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搬东西。

一个月以后，卡车司机的爸爸德久和敬老院工作的妈妈升子，找到了海啸后的尸体。不久，晴翔的爷爷也在临时避难所去世了。3·11地震，一瞬间夺走了晴翔的父母、寻常生活还有幸福。

后来，每次开家长会或运动会，小晴翔便会感到一种严重的缺失。“啊，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小学1年级的晴翔，开始意识到了死亡。但他和别人闭口不谈，在学校里，也有其他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当有同学上中学后在班报里写到了自己失去了父母时，晴翔在心里偷偷想，“哦，他已经到了可以和别人提起的阶段了。”但他还没有。直到高中，晴翔也一直不善于听人谈及有关父母的话题，如果有人恰巧把话题岔开，他总会在心里偷偷感谢那个人。

和我家大宝一样，晴翔也是大学生。3月6日，他利用春假从大学所在地回到了奶奶生活的陆前高田市的家。他和奶奶接受了《朝日新闻》记者的采访。他回忆，是奶奶一个人保护了自己的心灵和生活。奶奶的口头禅总是“晴翔是个好孩子。”他用打工赚的钱给奶奶买了手表还有拐杖。虽自愧和哥哥赠送给奶奶的电饭煲还有沙发什么的没法相比，但和参加了工作的哥哥相比，晴翔还是学生，已经很尽力。

晴翔回忆去年5月，刚上大学一年级的他，利用黄金周回家探望奶奶时，第一次买了一盒糕点带回家。而当看到奶奶哭着将点心供上爸爸妈妈的灵前时，晴翔第一次意识到，和自己相比，奶奶其实要痛苦得太多。奶奶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又失去了爷爷。他第一次意识到奶奶是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才将自己和哥哥养大的。奶奶失去了和自己一起生活了39年的女儿，和自己与妈妈一起生活的6年相比，晴翔终于了解了奶奶少言寡语的背后，隐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苦难。

这个春天，晴翔就要20岁了。奶奶对他表示成人祝贺，称赞他长成了一个能体贴别人的人。晴翔说，那是因为奶奶就是体贴别人的人。

震灾13年了，6岁的孩子就要成人了。岁月无言，匆匆流过。好像发生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冬天，我家的大宝也要迎来20岁生日，即将成人。读着报纸上晴翔的经历，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止不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知道，这种情感和国籍无关，和民族也无关。看到晴翔和哥哥还有奶奶的经历，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便感到自己也有一种切肤之痛。

有的眼泪，仅仅发自人性，同情也只因为共情。我想，作为一个人，生活在地球这个人类的家园，既能享受生命的美好，有时也要遭遇自然或病痛乃至战争带来的不幸，从大概率来看，没有特殊理由让特殊的人能够幸免于人生的种种不幸。因此，看到别人疼痛的时候流泪，可能仅仅因为我们痛过。

我们给别人的同情，其实就是给自己的同情。而如果仇恨别人，某种意义而言，只是对自己种下了仇恨。我们都是普通人。在自然灾害、在伤病疼痛、甚至在政客引发的战争面前，我们都是无力的。因此我想，至少让我们彼此心怀一点同为人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