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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百岁作家的百年情怀
作者:徐迅雷  来源:日本华侨报  发布时间:4/1/2024 1:44: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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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央视新闻消息,革命家、作家、书法家马识途因病医治无效,于3月28日晚19时25分去世,享年110岁。

马识途1915年1月17日生于四川忠县(现重庆忠县),毕业于西南联大,他与巴金、张秀熟、沙汀、艾芜并称“蜀中五老”;他的早期小说《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被姜文改编成电影《让子弹飞》,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了“老马识途”的马识途。在电影首映式上,姜文笑言:“马老是我的保护神。古人有言:‘信马由缰(姜)’嘛!”

马识途极为乐观豁达,所以很长寿。著名作家王蒙很幽默地说,马识途是“中国文化的吉兆,是人瑞,是中国的国宝,是四川的川宝,是作家协会的会宝”。

在《马识途:跋涉百年依旧少年》(慕津锋著,中国言实出版社2023年10月第1版)一书中,给我印象极深刻的是马老与三哥合写的《长寿三字诀》:“不言老,要服老。多达观,去烦恼。勤用脑,多思考。能知足,品自高。勿孤僻,有知交。常吃素,七分饱。戒烟癖,饮酒少。多运动,散步好。知天命,乐逍遥。此可谓,寿之道。”(详见该书第192页)

与马识途辞世同一天,著有《巨流河》的台湾知名作家、学者齐邦媛辞世,享年101岁。齐邦媛生在辽宁铁岭,抗战时期入读武汉大学。抗战胜利之后,台湾光复;1947年,大学毕业的齐邦媛赴台湾大学任教。

马识途和齐邦媛,一男一女,是同时代人,当年都是爱国青年。“中国不亡,有我!”为了抗日救亡,他们都拥有相同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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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本名马千木,青年马千木曾辗转北平、上海、南京各地求学,“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他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寻找救国的道路。

1931年,马识途在北平念高中。一天,他随同学到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去听讲演。到了一看,原来演讲人是鲁迅先生。这是马识途第一次见到鲁迅。被称为民族脊梁的鲁迅先生是马识途最敬佩的人之一。1936年,马识途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工学院化工系,想学习制造弹药,走工业救国之路。

1938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滕县沦陷、厦门沦陷、合肥沦陷、徐州沦陷、广州沦陷、武汉沦陷……国民政府为迟滞日军南下步伐,掘开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泛区房倒屋塌、饥民遍野。这一年,23岁的青年马千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在“入党申请表”上填上了“马识途”的名字。而在这一年11月底,14岁的齐邦媛随家人来到重庆读中学。

1941年初,由于叛徒告密,国民党特务逮捕了中共鄂西特委书记何功伟和马识途的妻子、特委妇女部长刘蕙馨,二人不久后牺牲,马识途的女儿也下落不明。马识途因外出工作侥幸得免,随后潜往重庆。

党组织让地下党党员马识途投考西南联大,到昆明去隐蔽。大名鼎鼎的“西南联大”,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组成。1941年,马识途考上西南联大外文系,一年后转到中文系学习。联大中文系名师云集,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陈梦家、李广田等知名学者的开明与博学,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潜伏下来的马识途,在联大参与领导了“反对内战,争取民主”的“一二·一”运动。和马识途交往最深的是闻一多先生,在他心目中,闻一多先生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在西南联大,马识途经常陪闻先生一起回家并聊天。但是,和马识途不一样,齐邦媛学生时代对闻一多他们的群众运动看不惯,颇有微词。

马识途认为,知识分子首先要爱国。“当时中国快灭亡了,全中国都要起来奋战。何况我们有点知识,受点教育的人,更是要站起来。”这就是青年马识途浓郁的家国情怀。后来谈到民国知识分子,马识途认为要客观地看待,“当年有的知识分子,牺牲流血,为国家奔走。但也有的知识分子脱离社会,脱离群众,思想落后顽固,甚至沦为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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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后,步入中年的马识途才开始真正的文学创作,1960年出版了短篇小说《老三姐》。上世纪60年代,马识途曾被下放到四川南充县,看到老乡生活艰苦,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搞革命牺牲了很多人,就是为了将来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为什么农民的生活还是这么困难?为什么我们努力工作,还是没有让老百姓满意呢?”

马识途百年人生经历,总体上与形势跟得紧,但在“文革”期间他也成了批斗对象。

2010年7月27日,上海《文汇报》笔会副刊刊出马识途一篇精彩的文章《绿涨池塘访季翁》(文汇笔会微信公众号2024年3月30日重刊),说的是著作《沧桑十年》出版得到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支持的故事。文章开头说: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落下帷幕后,我们这些从灾难中活出来的人,总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在社会主义的中国会出现这样的历史悲剧?我虽然不敢冒充历史学家,去全面地阐述这场悲剧的历史过程,议论得失,臧否人物,我却可以把那十年间亲身经历的人和事,老实地记录下来,这便是我历十年之久写出来的《沧桑十年》。稿子写成以后,自然希望公之于众。于是我怀揣稿本到曾为我出版过几本书的人民文学出版社,把稿本交给编辑部。编辑看后,说写得不错,但最后是总编热心地和我谈了一回话,并请我吃一回饭,把稿子退还给我。我知趣地抹了一下油嘴,怀揣稿本告辞了。作家出版社听说,叫我送去他们看看,过了一年,没有音信,我去信询问,他们说正在准备选择一个适当时机出版。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有时机降临到他们出版社,于是我又收回了稿本,同时对他们已在这本稿本上作的编辑工作表示谢意。

1998年夏,马识途偶然读到季羡林先生写的《牛棚杂忆》,大为兴奋,“感于他的空谷足音,我愿步其后尘”。于是经过北大教授张光璘先生的介绍,揣着稿本到北京大学朗润园去拜访季羡林教授。西南联大毕业的马识途,就是北大的老校友。季老看到《沧桑十年》稿本后,“他发现有人步他后尘,有了同道,有点喜形于色”。两人自然地谈起“文革”往事来,“话匣子一打开,真像一见如故,越谈越有同感,竟然过了一个多小时”……

季老后来为《沧桑十年》写了一篇精彩的序言。马识途再度到朗润园,去取季老写的序言,“我们当然又谈到‘文革’,说到巴金老人‘讲真话’的呼吁,也说到讲真话之难。”季老把他写的序言拿出来给马识途,“我马上拜读,写得真好,说理透彻,文笔生动,序末还写起诗来。”最后,《沧桑十年》由中央党校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和季老的《牛棚杂忆》是同一个出版社。马识途欣然作诗:“京华到处说《牛棚》,绿涨池塘访季翁。斗室开光蒙特眷,书斋转折似迷宫。回眸痛说十年劫,皓首仍穷百代功。最是可怜双白狸,案头几上慰龙钟。”

《沧桑十年》先后出版了多个版本,广受欢迎与好评。该书真实反映了“文革”的荒诞历史,比如书中写到,当时革委会为马识途建立专案组,“仍然把我当做敌我矛盾来看待,还想找出什么证据来,把我打成敌人”,“把我关起来,明白无误地把我当做敌人,真是岂有此理”。马识途这个老革命,成了头号批斗目标:

“中央文革”不知为什么,在全国掀起一个“清队运动”,也就是重新清理阶级队伍,据说每一个人都要重新站队。一切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一切历史上有疑点的人,当然,一切他们认为的走资派,都在被清之列。好家伙,他们竟然在这个大院里就清出了几百个阶级异己分子。

他们把这些“牛鬼蛇神”都驱赶到大操场上,把我们也放进这个队伍里去……他们在大食堂开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全院示范性的批判斗争会,当然第一个批斗的目标就是我。(详见该书第384页)

最终使我了解,这场“文化大革命”,我们这些老干部,是受害者,他们那些造反派娃娃,其实也是受害者……一经把广大群众发动起来后,被一些政治野心家所利用,就像一群放出笼的老虎,已经无法控制,形成了暴民政治。毛自己也由于各种原因,已经不能、也无法去收拾和控制局面,只能像他说的“因势利导”,顺流而下,直到他的亡故。当然,那些政治野心家和投机分子,也终于没有能“在血雨腥风中接班”,而最后走向灭亡。(详见该书第430页)

后来,18卷本《马识途文集》出版,收入了《沧桑十年》一书,另有《清江壮歌》《夜谭十记》《夜谭续记》等代表作。2013年1月17日,马识途获得巴蜀文艺奖终身成就奖。

2010年12月16日,姜文执导的《让子弹飞》上映,引起巨大的轰动,“让子弹飞一会儿”也成了一句新成语。《让子弹飞》就是根据马识途的小说《盗官记》的框架改编而成的,这也让马识途这匹老马再次引发关注,这被称为:坐着姜文的“子弹”,马识途再度“飞”入大众视野。

《让子弹飞》讲述了悍匪张牧之摇身一变化名清官“马邦德”上任鹅城县长,并与镇守鹅城的恶霸黄四郎展开一场激烈争斗的故事。影片获得第11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导演奖及最佳男主角奖,第6届亚洲电影大奖最高票房大奖,第48届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及最佳摄影奖等诸多大奖。

如今说起导演姜文在电影中的表达,老人并不满足,但很宽容:“我尊重姜文的追求,但我书中的原意和他不一样。我写的是农民要怎样才能得到解放。靠偷靠抢,不行;立山寨当土匪,不行;抢官当县长当青天,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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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是作家中的学者,齐邦媛是学者中的作家。

《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四川人民出版社2023年6月第2版),是马老第一本关于甲骨文研究的专著,非常珍贵,具有重要的史料和学术价值。而作为非虚构文本的《巨流河》,是民族史诗的情感化见证,故国回望与使命情怀,是《巨流河》的精神旨归。

在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马识途修了文字学大家唐兰教授的“说文解字”及“甲骨文”、陈梦家教授的“铜器铭文金石学”等课程。2017年《夜谭续记》完稿后,马识途投入关于甲骨文、金文等在内的古文字研究,写出这本深入浅出的甲骨文笔记。

《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再现了西南联大甲骨文课堂,带领今天的读者一起品读甲骨文之美。书里夹了4张小小的书签,上面书写的是“春夏秋冬”4个甲骨文文字。“书中一堂堂课,如妙趣横生的帧帧画面,在西南联大回忆里经典重现;一句句话语,如引人入胜的一个个镜头,在师生情谊里永恒定格;一个个甲骨文,如晶莹闪亮的一粒粒珍珠,在中华文明史上熠熠生辉。”

马识途清晰地记得第一堂课,著名文字学家唐兰教授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一副对联:“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又画上两个奇特的字符。这副对联讥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唐先生指着黑板上“东”“西”两个古文字:“骂的就是他们——不是东西。”(详见该书第4-7页)

齐邦媛是大学教授、学者,她晚年所写的《巨流河》,与宗璞的《野葫芦引》、聂华苓的《桑青与桃红》一起,成为了经历过抗战时期的流亡者所写的扛鼎之作;这三部作品,让读者看到中国大陆、台湾和海外“南渡叙事”的三种视角,涉及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期间知识分子的两次“南渡”。

《巨流河》不仅仅在于记录了齐邦媛个人的求学经历、家国大义、爱恨情仇、学术见解、教育成就和社交生活,更是以此为依托,反映剧烈的时代变迁,包括政界风云、社会百态、国际环境、教育状况、文化生态、名人风采等多个方面;在回忆诗学视域下,构成了“战争、成长与流亡”的三重变奏,视角独特,情感深挚,具有可以载入史册的文学价值。

马识途属于“一颗飞得最久的子弹”;齐邦媛属于“一条流得最远的河流”。

跋涉百年,依旧少年;南渡北归,差异巨大。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地人有一地人的不同。然而,走过历史的坎坎坷坷,他们的家国情怀不变,让人感佩。(作者系《日本华侨报》专栏作家、香港新闻社日本分社特约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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