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一词典出《道德经》,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对中国人而言,茫茫自然既有巨大的诱惑,又有神奇的威力。天、地、日、月、风、雨、雷、电、星、云、山、水,无不是有形和无形的崇拜对象。中国人对自然的崇拜发轫于混沌初开,绵延至文明当代;南及天涯海角;北达林海雪原。在中国,自然崇拜不仅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而且渗透于中国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影响深刻。
林语堂在《吾土吾民》中写道:“只有中国人才会画一块犬牙交错、凹凸不平的石头,将它挂在墙上,日日思索和欣赏。这些石头并非威尼斯或佛罗伦萨那些雕塑过的石头,而是崎岖不平,未经驯化的自然之物,仍旧保持其自然状态中强烈的节奏。”中国诗歌强调“盛唐之音”。翻开《唐诗三百首》,令人感到仰视浮云驰,俯瞰花草茂,坐视山碧绿,行随江水流,犹如走进气象万千、瑰丽多姿的大自然。
著名哲学家熊十力指出,在中国哲学史上,“天”是一大“魔物”。不少西方学者也感慨,汉语中的“天”,内涵极为丰富,根本无法在西方语言中寻找到“配偶”。北京有一个驰名中外的建筑——天坛,它曾是统治者祭天的圣殿。“天,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君临天下者,虽至尊至贵,但在“天”的面前,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造次。鲁迅的散文《故乡》中,有一个少年叫闰土。为何叫这个名字?鲁迅有专门诠释:“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由此可见,无论贵如君主还是贱如庶民,崇拜和敬畏自然,是他们的共同思想特征。
日本人同样崇拜和敬畏自然,而且自然在日本人精神世界中的地位更甚。中国和日本的文化内核都是儒释道三教。但是,中国三教中的“道”,是强调虚静无为的道教,而日本的“道”则是强调万物有灵的神道。神道在日本人精神世界中的地位,毋庸赘言。
被誉为“世界的禅学大师”的铃木大拙指出,日本艺术乃至日本文化,都源于禅学的一条基本原理,即“一在万之中,万在一之中。”例如,海水是“一”,波浪是“万”。海水在波浪中,波浪也在海水中。海水就是波浪,波浪就是海水。同样道理,参悟禅机的最高境界,就是人与自然的融合。禅宗不欣赏生活表面的复杂,而是注重于在自然中安顿心灵。受禅宗影响,日本艺术有一个显著特征,即对“一”的重视。例如,通过一叶小舟在海上漂游,让人感到海的浩渺和广阔。借助荒凉原野上一片积雪中微微探头的小草,显示生命的律动和春天的来临。通过一棵歪斜的竹子表现风的强劲,通过一只瑟缩在枯枝上的小鸟表现晚秋的萧杀。日本的插花虽然千姿百态,但象征天、地、人“三才一致”的三条错落有致的线条,则是其基本造型。凡此种种,无不透射出人对自然的崇敬。
大自然的造物主使中日两国成了近邻。既然如此,崇敬自然的中日两国人民当如何相处?两国人民都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这个故事阐述了在个人成长过程中,环境的影响和意义。但是,中日两国彼此为邻是大自然的安排,应以邻为伴还是以邻为壑?习近平主席给出的答案是,“邻居可以选择,邻国不能选择。‘德不孤,必有邻。’只要中日两国人民真诚友好、以德为邻,就一定能实现世代友好。”(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日本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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