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我在《日本经济新闻》上看到一则报道，称日本国土交通省根据《道路运输车辆法》对“铃木汽车”总部进行了检查，原因是铃木在车辆性能测试方面认证违规。这则报道令我想到了一个作为日本良好的社会秩序之根基的词：诚信。

日本大和民族被认为是注重诚信的民族。日本在引进中国儒教以后，就将儒教强调的“五常”即“仁义礼智信”，改造成了“仁义礼勇诚”。因为，同样是四民社会，中国的“士”是文人，而日本的“士”是“武士”，更强调“勇”而不是“智”。“诚”和“信”则基本属于同义。在古代汉语中，诚与信二者互训，意义相通。按《说文解字》释义，“诚为信也”，“信为诚也”。只是“诚”作为形声字，强调“言必成行”，而“信”作为会意字，强调“人言为信”。“诚信”是人之为人、企业之为企业的重要品格。

“信”原初含义是在祭祀时，人对神说的话。“铃木汽车”是1920年由铃木道雄创立的。“铃木”作为仅次于佐藤的日本第二大姓，最初即与神有关。据传，天照大神的后裔曾移居熊野（今天的和歌山县新宫市），在那里建了熊野神社。神官在熊野神社举行祭神仪式时，将稻穗堆起并在正中间插上一根木棒，这根木棒叫ススキ（SUSUKI）。スス是“神圣”的意思，ススキ即“神圣的木棒”。后来，负责祭神仪式的人被称为ススキ，再后来被读成了スズキ，并成为姓氏。对神能撒谎吗？当然不能。因此，“铃木”天然和“诚信”相关。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这次“铃木”不讲诚信，欺骗了“铃木”。

在江户时代，“奠定了日本人勤劳哲学、职业伦理之基础”的重要人物，就姓铃木，叫铃木正三。铃木正三原是德川家康旗下的高级武士，曾跟随德川家康金戈铁马，南征北伐。42岁时，铃木正三出家为僧，成为一名禅师并写了一本书，叫《万民德用·商人日用》。他在书中强调：“行商坐贾，首先应修行得利增益之关心。这种关心不在其他，而在将生命付诸天道。应心无旁骛地修习正直之道。行正直之道者将受各种天之恩赐，得佛陀神明之护佑，免灾祸，自然增财，受众人爱敬且万事遂心。若专念私欲，自他分离，损人利己，将遭天谴，招灾引祸，并将为万人所憎，万事不遂心愿。”

铃木正三的上述思想得到了“石门心学”创立者石田梅岩的继承和弘扬。石田梅岩也因此成为“日本商业伦理”的奠基者之一。作为商业伦理，石田梅岩强调，“商人立于诚实取利之上。诚实取利为商人之正直也，不取利非商人之道也。”这和中国古训集《增广贤文》强调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异曲同工。

值得注意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被不少日本企业经营者奉为圭臬。例如，《住友家训》即吸纳了这一思想并有明确表述。1895年以住友家的资金创立住友银行的伊庭贞刚，非常喜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句话，常常挥毫书写。宫本又次在《住友家的家训和金融史研究》一书中认为，“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住友的精神。”在《松下电器纲领》中有这么一句话：“实力和利润不应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唯一目标。我们首先必须为我们的集体和国家的进步做出贡献，而利润与发展则会成为我们所期待的奖赏。”诚哉斯言！

综上所述，“铃木”不仅欺骗了“铃木”，而且玷污了商业伦理，动摇了日本社会赖以立足的诚信，当深刻反省。（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日本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