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次到过北陆地区最负盛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之一金泽市。作为中国人,一个关联财富的“金”字,一个润泽万物的“泽”字,或许很容易就能感受其中“物华天宝”的味道。文化的相近,相信日本人也会以类似的视角捕捉城市的文化之趣。金泽=兼六园,这是外界对这座城某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和印象。不过,如果只把眼光停留在人尽皆知的兼六园,那就太可惜了。
金泽城公园的南边就紧挨着兼六园,在绿意中颇有一种奢华,在历史的厚重中落上文化的积淀。要是把视野在地图上拉远拉广一点,分布在这片“风水宝地”周边的,还有十分扎眼的三个纪念馆,从南往北分别是室生犀星、泉镜花、德田秋声三个纪念馆,如同三颗珍珠,点缀在这座城市最具人气的空间里。“金泽三文豪”的存在,给这里注入浓郁的时代气息,让整座城都充满着文学性。文人的文字让时空丰盈,而自古以来,让文人的文字灵动起来的,往往是住在心里的人生“原风景”。对于立于日本文学史丰碑的三人来说,流淌心田的“水”是文学的源泉。
当地的朋友说,金泽的天气是易变的,水分充足是要因之一。富含水气的空间让城市显得格外润泽,犹如金泽市的“性格”。如果给从这里走向文坛的室生犀星、泉镜花、德田秋声三人找个共同点,那一定是“河”。自然的造化之下,两条性格完全不同的河流流经城市。一条是相对位于东北位置的浅野川,因为水流柔和,被比喻为“女川”。一条是相对位于西南位置的犀川,因河域广阔、水流湍急,被比喻为“男川”。我第一次了解到这样的描述时,不禁感叹,文学的浪漫,真的是来自民间烟火。两条河自成一体,又共同发源于和白山山系连通的山峡,“携手”注入日本海。这样的“水之趣”,也连接了“三文豪”的乡土之情。
泉镜花、德田秋声均出生在浅野川附近,背靠的卯辰山和洒在河岸的一切,都是筑就他们文学高台共同的“原风景”。德田秋声的文学碑,建在可以俯瞰浅野川的卯辰山展望台上。在我看来,这样的选址有着很深的寓意。或许,儿时的德田秋声,也像若干年后他的读者们一样,能够在登高的风景里看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川端康成对德田秋声“日本的小说始于源氏,飞向西鹤,而又从西鹤飞向秋声”的赞誉,也可以在这里找寻到。对于生活艰辛的德田秋声来说,在浅野川的兜兜转转,就是他生活的真实,因此他的笔尖流露出的就是看得见、读得懂的现实。德田秋声的自然主义,特别是奠定他赤裸裸地写真实的自然主义作家地位的《霉》之中,尤其流淌着这条浅野川。
作为德田秋声的小学校友,泉镜花让金泽的风土人情和审美意识在文字中以他自己的方式遍地开花。22岁的泉镜花在《读卖新闻》发表的《义血侠血》,让人看到了浅野川;以幻想为力量的《化鸟》,让人看到了浅野川。日本画家小村雪岱为其作品勾勒出的美之中,浅野川是他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母河。
面对犀川,看到不同风景的是室生犀星。作为私生子度过艰难少年时代的诗人,并没有在现实中沉沦。“犀川”以极强的感情内涵出现在《抒情小曲集》中,让人忍不住反复去读让室生犀星魂牵梦绕的桥边生活。水是灵性的,诗者笔下的水却是有生命的。正如室生犀星在《犀川》中所写,“我曾住在流淌着美丽河流的岸边”。
故乡的水有轻快,也有惆怅,是把文学和现实连起来的精神纽带。三个文豪,两条河流,一座城市。金泽的“泽”字里,也应有乡土之川为本土文学之树进行精神灌溉之意。(2024年9月30日写于安徽省芜湖新华联丽景酒店301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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