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海战中,一败涂地的北洋舰队,裹挟着清政府的垂垂暮气,破旧落后的船只向历史的深海沉去。愤恨,抑或耻辱,是面对外部强有力的冲击时最真实的体会。日本的近代化,在像这样的交战中展现自己的傲骄。但是,同样从闭关锁国中走过来的日本,每每想起那个动荡的旧幕府时代,人们也会谈起那艘“开阳丸”的沉沦。
“开阳丸”作为日本近代史上不可抹去的舰船,身上兼有光环和悲剧。在黑船来袭等时代背景下,日本谋求向西方学习先进的海洋技术,强化近代化海军,在锁国中仍作为与荷兰通商开放的长崎出岛开设海军传习所,当时的荷兰既向日本赠送蒸汽军舰,还派遣海军教官,为日本提供人才培养和指导。1856年进入海军传习所的第二期学员里,其中一人在日后和牵动历史神经的“开阳丸”有不解之缘,即榎本武扬。
彼时的日本社会,正处在时代转型的焦虑和困惑之中。伴随开港,攘夷派动作不断,而天保改革的失败背后滋生了新的贫穷和不安,与各国通商条约签订的活跃之下也藏着各种暗流和矛盾。拥有真正的坚船利炮变得刻不容缓。因遭到正打南北战争的美国的拒绝,江户幕府转而向荷兰求助,下订单、派遣留学生。荷兰根据当时的时代流行,建议打造铁制舰船。对此,江户幕府已经等不及了,直接下单要了木造船只,只是选择采用铜质贴身。不知,这次选择是否为日后的沉落埋下些许伏笔。作为3000吨级的大船,即便对于海军强国荷兰来说,也并不多见。因此,这艘船的问世成为日本吸引世界眼球的一大动作。期待之下,在榎本武扬提议的荷兰语“Voorlichter”(意为黎明前)的启发下,日本为船只命名“开阳丸”。
在江户幕府眼中,“开阳丸”的入水,自然承载着抵御外敌、强国强军的重担。无论是充满内涵的船名,还是大动干戈从遥远的荷兰专门下单生产,都给“开阳丸”赋予了极其耀眼的光环。而越是高调,越让人心生不安。历史的演进也如同剧本写定一样。“开阳丸”从荷兰出发后,历经150天,在1867年4月30日顺利抵达横滨港。对历史时间敏感的人会做出反应:这不就是明治维新的前夕吗?也正因如此,“开阳丸”的存亡去留,其实早就带上了诸多命运的安排。
在新旧执政力量的角逐中,王政复古加速推进,天皇与幕府开战。榎本武扬率领的“开阳丸”与萨摩藩的“春日丸”战舰交战,爆发日本史上第一次蒸汽船之间的海战。前者虽然在海上获胜,但并不能挽回幕府在鸟羽·伏见之战的陆上之败。随着德川庆喜的出逃和将江户拱手相让,“开阳丸”也只得逐流而走。榎本武扬作为反对和不满投降的志士之一,拒不投靠新政府,即率旧幕府海军和船舰一路北上,并盘踞在今天的北海道,还成立了“虾夷共和国”。初期,旧幕府军并不是毫无起色,反而一度夺取松前城,并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江差地区。然而,就在次日,遭遇恶劣天气之下,“开阳丸”触礁并于大约10天后沉没。主力舰的沉没,也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战局形势,加速了旧势力从历史舞台的撤出。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开阳丸”的陨落,让旧幕府军在新政府军面前的海上优势荡然无存,而榎本武扬把“开阳丸”开出江差港则是毫无必要的愚蠢行为。我倒认为,无论“开阳丸”是否出港,旧幕府已近暮色,与其说是船与炮的对决,更应当讲是思想和视野的较量。从这艘盛极一时的船只来讲,这是它的悲剧色彩。但从日本的国家演变来看,犹未可知。
在时间的冲淡下,“开阳丸”早已失去昔日光辉,被打捞的船体和各种设备早已作为文物,共同诉说昔日故事。“明治维新”的背后,还有多少“开阳丸”的沉浮呢?(2024年10月04日写于日本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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