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联合国消除对妇女歧视委员会提出,日本皇位的继承惯例与联合国《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相悖,敦促日本修订《皇室典范》,让皇族女性也有权继承皇位。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对此表示强烈抗议,认为这是对日本内政的干涉。
该委员会的劝告似不无道理。去年英国教会宣布,不能再用“他”称呼上帝,也不能再用“父亲”的比喻来形容上帝,即上帝也可以是“她”。既然神都可以是女性,那么早已走下神坛的天皇,为啥必须是男性?日本官方的反驳似也不无道理。女性能否继嗣皇位完全是日本内政,你们有啥资格置喙?
熟悉日本史的人都知道,从592年到1770年,日本曾经有过8位女天皇。被认为“全面唐化时代”的奈良时代,更因为约一半时间由女天皇当朝而被称为“女皇掌权的时代”。进入明治时代后,1889年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第十一条规定,“天皇统率陆海军”,同年制定的《皇室典范》第一条才明确规定,“只有男性皇嗣有皇统、皇位继承权”。《皇室典范》在1947年和宪法一并翻新,但这一条仍得以保留。
不过,对女性能否成为天皇,日本并非不予考虑,相关议题多次被提起。
例如,本世纪初小泉内阁时期,就曾讨论过“继承顺序不分男女,长子优先”的可能性。只是随着2006年悠仁出生,这一探讨被搁置。确实,“目前并没有真正的动力讨论女性能否成为天皇”。如果有了那种“动力”,相信日本政府必然会采取措施。前丹麦国王弗里德里克九世在连得三千金后,于1958年通过修改宪法,将女性能否担任国王诉诸公决,改变了延续600多年的皇室传统,为玛格丽特二世登基铺平了道路。假设日本将同样问题诉诸公决,多数民众也不会反对。共同社2021年4月的民调显示,87%的受访者赞同女性也能成为天皇。
猪濑直树曾经提出:“对万世一系能存续至何时的疑问,不能仅仅停留在女天皇能否重新出现的层面,因为这牵连着许多社会问题。”和天皇由男性或女性担任相比,日本社会应该更具有父性还是母性,显然更加重要。1987年,美国加州大学教授理安·埃斯勒出版了《圣杯与利剑: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未来》一书。埃斯勒在书中提出,西方社会曾经有两种不同的社会模式,一种以女神手里的“圣杯”为象征,它带来和平与和谐,创造经济繁荣与文化发达。另一种以武士手里的“利剑”为象征,它引发暴力和战争,纵容压制和破坏。埃斯勒指出,当今社会的种种恶态,都是“利剑”击碎“圣杯”的结果。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努力建设新型的社会秩序。按埃斯勒的说法,“在伙伴关系的环境里,人们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感到有真诚的关怀和安全感。真正的伙伴关系导致人人有权利并有条件实现自我。”这种超越恋爱、婚姻、人类繁衍的两性观,将两性关系提升到人类文明和文化建设高度并加以认识的见解,使该书迅疾被译成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广泛传播。
日本同样存在类似“圣杯”和“利剑”的历史。长谷川晃在《母性文明·父系文明》一书中写道:“由天照大神创建的母性文明,构成了日本社会的基础,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但是,“天照大神的要素强烈的时代和她的弟弟、海神须佐之男的要素强烈的时代,是交相叠印的。”就这个意义而言,我认为与是否再现女天皇相比,振兴“母性文明”更加重要。(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日本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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