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寒风轻拂过日本千年古都——京都的街头,12月5日这一天,我踏上了寻觅之旅,目的地是京都法然院墓地。这里,安眠着日本文坛的一颗璀璨星辰,那位被誉为“恶魔作家”的谷崎润一郎。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当我在归途中不经意间掠过一块碑石,看见几位日本老年男女正围在那里,热烈地讨论着,手中还捧着几枝鲜花,那份虔诚与敬意,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吸引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眼前的碑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故事,右侧镌刻着三个简洁而有力的汉字——“河上肇”。那一刻,仿佛有一股电流穿透了我的全身,我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缓缓上前,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字迹,确认无误,正是“河上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我回头望向一位老者,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请问,这就是那位京都帝国大学的教授,日本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河上肇先生吗?”老者面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敬仰,低沉地回答:“是的,正是他。马克思的许多著作,都是通过他的翻译,才得以在日本流传开来。”
回想起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中的探寻,青年周恩来的形象跃然心头。1919年的春天,河上肇先生创办了《社会主义问题研究》杂志,连载着他那深刻洞察时代脉搏的《马克思社会主义的理论体系》系列文章。那时的周恩来,正身处异国他乡,却对这份杂志情有独钟,成为它最忠实的读者之一。当周恩来离开东京时,行囊中除了梦想,还有河上肇先生的书籍和杂志。他深入研读了《贫乏物语》,心中燃起了师从河上肇的渴望,尽管最终因日语考试的遗憾未能如愿,但那份对真理的追求,却如同种子般深埋心底。周恩来在岚山留下的《雨中岚山》诗碑中,“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见娇妍”,字字句句,都是对河上肇先生思想启迪后心灵豁然开朗的写照。此刻,我站在这个周恩来曾仰望过人物的墓碑前,心中的激荡难以平息。
河上肇先生,这位日本研究、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他的故事远比人们普遍认知的要丰富和复杂。鲜为人知的是,他早年曾是中国儒教的信徒,深受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影响,将“闻道”视为人生的至高追求。他以现代视角诠释“道”,将其等同于“真理”,强调“闻道”即是认识并体悟真理的过程。他曾自述:“若真理显现于前,无论其形态如何,我都将毫不犹豫地接纳。”这样一位日本的中国儒教信徒,最终转变为日本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不仅是个人思想的飞跃,更是时代变迁的见证。
河上肇先生的一生,是坎坷多舛的,那些曲折与磨难,即便是作为后人的我,在叙述时也难免心生不忍。然而,他的另一面,作为与夏目漱石齐名的日本汉诗诗人,却以其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河上肇认为,“诗言志”是中国古典诗词最精髓的表达,他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大量汉诗,展现了深邃的情感与哲思。遗憾的是,就在12月4日,冈山县仓敷市刚刚落幕了一个以“文人河上肇——其知性和美的意识”为主题的展览,因行程紧凑,我未能亲临现场,却不曾想,在京都法然院的偶遇,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相见。
离别之际,我提来一桶清水,细心地冲洗着河上肇先生的墓碑,这是日本传统中“扫墓”的仪式,也是我对先生的一份敬意。随后,我深深地向河上肇先生墓碑三鞠躬,心中默念:一鞠躬,为那伟大的主义;二鞠躬,为那深邃的思想;三鞠躬,为这位了不起的先生。
后来,我得知,每年的10月,日本共产党京都委员会都会在此举行追悼活动,纪念河上肇先生。这份跨越时空的纪念,让人相信真正的思想与智慧,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它们如同河上肇先生墓前的鲜花,即便在冬日,也能绽放出生命的坚韧与美丽。(2024年12月9日写于日本千叶“丰乐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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