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琼瑶在家中去世。经法医鉴定，死因系一氧化碳中毒引起窒息。讯息一经发布，令无数人唏嘘不已。因为，她的作品不仅是歌德“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句名言的经典中国式诠释，而且是文学的浪漫主义的通俗展示。因为，相对于现实主义强调“不该这样”而又名“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则强调“应该这样”。就这个意义而言，琼瑶无愧于少男少女的爱情导师。有人认为，1980年代的女孩所以可爱，就是因为“读过琼瑶小说”。我对此表示赞同。

由琼瑶的轻生，我联想到了川端康成。他也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去世的。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委员会为了“表彰他以敏锐的感受性和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心灵的精髓”，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日本人心灵的精髓”，被诠释为“‘物哀’的美学”和“自然美的形式”。1972年4月16日，72岁的川端康成在自宅——镰仓市木座海岸一幢10层楼公寓417房间去世。人们发现他时，只见他身着茶色夹克衫和灰色西裤，盖着一条薄棉被，躺在盥洗室里，旁边有一瓶已开启的威士忌。法医认定：“无任何外伤和扭打痕迹，系一氧化碳中毒”。他为何轻生，迄今是个谜。

川端康成不是第一个轻生的日本著名文学家。在川端康成轻生之前，有被称为“日本的卡夫卡”的芥川龙之介。他的作品《罗生门》，使“罗生门”一词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和“真相不明”的代名词。1927年7月24日，长期遭受身心困扰的芥川龙之介在自宅服用安眠药离世，年仅35岁。以他的名字命名、和植木枝盛奖、菊池宽奖并列为“文学三大奖”的“芥川龙之介奖”，提携和激励了一批批文学新人。在芥川龙之介之后，有“无赖派文学”代表太宰治。1948年6月19日，在朝日新闻正连载太宰治的小说《再见》时，人们在东京和神奈川的界河玉川，发现了他和美容师山崎富荣殉情的遗体，这个月他刚满39岁。当年，太宰治半自传体小说《人间失格》出版。《人间失格》是日文，中文意译为《丧失为人的资格》。

太宰治并不该死，但丧失为人的资格则应该去死。印度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泰戈尔说，“人的生命中幸亏有一个仁慈的死”。为什么这么说？按照我的理解，如果个体生命不会死亡，恶人将可以始终作恶，戕害国家和人民。春秋时代，鲁桓公的儿子庆父罪恶昭彰，不断制造内乱。孙湫说，如果不除去庆父，鲁国的灾难不会终止，由此产生了一句成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比喻不清除罪魁祸首，国家和人民将不得安宁。法国大革命时期，在是否应该处死国王路易十六的争论中，雅各宾派领导人罗伯斯庇尔说了一句流传于世的话：“路易应该死，因为共和需要生。”这句话将生死的对立表达得酣畅淋漓。

“人的生命中幸亏有一个仁慈的死”。否则人类将不是生生不息的延续，而是僵死的一堆堆永恒。生和死永远是对立的。人类只有必然的死，才能有延续的生。虽然生死由命，但也未必尽然如此。人可以轻生，也可以顽强地活着，活得不失尊严，活得有价值，有意义。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玛佐夫兄弟》中写道：“因为人类生存的秘密并不在于仅仅单纯地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如果对自己为什么活着缺乏明确认知和坚定信念，则活着不如自杀。”我们应该经常对自己发出灵魂的拷问：“生存还是毁灭”。（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日本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