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日语作家出道已经是15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一心一意想用日语表达,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当汉字与假名混装为一体时,其表达手段也许会多姿多彩,这个好奇是我之所以想用日语写作的最大原因。换句话说,我以外文写作的最初动机是来自于文本的内部,而不受文本以外的任何影响。
所谓“文本”,这里专指文学的范畴,一个是小说类的虚构文本,另一个是记实类的非虚构文本。这对我来说,更想关注的是后者之中的明星传记。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有关日本小说的引进常常成为话题,甚至包括东野圭吾拒绝授权给国内翻译出版之类的小消息也变成了娱乐大新闻广为流传,但有关非虚构文本的引进却很少见报,至少从我关注的范围来看,几乎等于零。
去年秋天应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邀请,我开始翻译三浦友和的传记《相性》,这虽然是我第一次涉猎日本非虚构文本的翻译工作,但实际上从很多年前就关注了这个领域,还有一本已故AV女优饭岛爱写的《柏拉图式的性爱》,内容上是半自传体的文本,但叙述上的特点仍然是平静的,几乎看不出什么形容词和比喻的频繁使用。
《相性》在日本刚出版的时候,我是在首发的当天买到手的,而且一口气就读完了。全书序言中的最后一段打动了我,作者是这么说的:“虽说到了花甲之年,但我的人生并没有精彩到能写一本自传体的书供人阅读。我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资格。在此,让我把出版这本书所获得的个人利益全部捐献给震灾区,就算是对我的赦免吧。”
对应于译文“赦免”两个字的原文是“免罪”,通读了全书之后,我很难把作者的原句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因为我觉得他的叙述与“罪”无法直接衔接。三浦友和是电影明星,年轻时曾是风靡一时的青春偶像,同时也是因为与山口百惠结婚而名声鹊起,关于这一点,他在书中如实表述为:“我已经意识到了她在演艺界的价值很快就要被我摧毁。” 不难看出,在这对“金童玉女”的背后,《相性》的作者始终是低调的,他不仅保持了低调,在很多时候的所想所思完全是一种“负面思维”。
所谓的“负面思维”,又称Negative Thinking,意思是指“人在行动之前的想法或者态度是退缩的,不积极的,乃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开始行动。”有关这一概念,评论家船井幸雄先生著书甚丰,有兴趣的读者可当参考。《相性》一书有这么一个细节,结婚后的三浦家经常遭到文娱记者的围追堵截,每天弄得心情不好。有一回,三浦友和看到一家周刊杂志上的擅自报道,而且与事实相距甚远,十分生气,于是跟熟人打听写这个报道的记者到底是谁。结果,在一次聚会上,熟人告诉了三浦那个记者就在这个会上。等到三浦看见了记者的模样之后,他的怨气已经没了,心想“就他,我算了吧”。
村上春树2011年荣获西班牙卡塔龙尼亚国际奖时发表过一个讲演,题目是《非现实的梦想家》,其中尤其谈到日本人的性格,他说:“日本人擅长忍耐,而不擅长爆发。”其实,如果理解村上春树是一位职业小说家的话,他这时所强调的恐怕不是日本人的性格,而是日本人的思维。
《相性》这本自传体的书实际上是一个减法的描述,平常的日子永远是平常的,无论是明星,还是被媒体穷追不舍的一个家庭,作者保持了泰然处之的姿态,不喧不闹,不厌不弃。但与此同时,书中所描述的他与爱妻山口百惠之间的相契相安却非常清新,犹如一条溪流碧水,读后让人心静。
我一直以为,日本的明星传记不仅是这本《相性》,还有同类题材的非虚构文本都能看出其详细的写作类型。当然,作为超级明星山口百惠的存在对三浦友和的自传无疑是最大的被关注的筹码。加之,她21岁嫁给三浦之后就彻底从演艺界引退了,近乎神话传说一般,其青春阳光的形象被瞬间定格,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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