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于1944年9月的《忘不了的画》中,张爱玲说“有些图画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她一一列举自己永远忘不了的那些画,其中有详细谈到两幅日本浮世绘作品:《青楼十二时》和《山姥与金太郎》。
《青楼十二时》和《山姥与金太郎》皆为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家喜多川歌麿的作品。被称为浮世绘美人画大师的喜多川歌麿,与葛饰北斋、安藤广重有浮世绘三大家之称,他也是第一位在欧洲受欢迎的日本木版画家。《青楼十二时》是喜多川歌麿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是一套系列组画,共12幅,展现了江户吉原游女一天24小时(12个时辰)里的日常生活。张爱玲对《青楼十二时》印象深刻,她在《忘不了的画》中这样描述了《青楼十二时》系列中丑时的一张:
“深宵的女人换上家用的木屐……一只手握着一炷香,香头飘出细细的烟……她立在那里,像是太高,低垂的颈子太细,太长,还没踏到木屐上的小白脚又小得不适合,然而她确实知道她是被爱着的,虽然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因为心定,夜显得更静了,也更悠久。”
显然,由画面上描绘出的艺妓的仪容、姿态、动作、表情以及画面所传达出来的安然静美的氛围,张爱玲认为画家“是把妓女来理想化了”,随后她一针见血地指出: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日本人对于训练的重视,而艺妓,因为训练得格外彻底,所以格外接近女性的美善的标准。
张爱玲在《忘不了的画》中,还将西洋画家的圣母像与日本画《山姥与金太郎》进行对比。张爱玲不满欧洲各国的圣母像中所表现出的圣母形象气质,并且她认为宗教画家的圣母画往往把圣母双手捧着的小儿画成了“满身横肉的、老气的婴孩”,表现不出圣子的智慧,就连圣母逗着他玩,或是温柔地凝视着怀中的小儿,仿佛旁边正有无数眼睛像看戏样的在看着他们。因为感觉到欧洲圣母画中圣母圣子表现的不自然,张爱玲喜欢日本画《山姥与金太郎》。
张爱玲对《山姥与金太郎》中的山姥和金太郎作了如下细致传神的描述:山姥披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丰肥的长脸,眼睛是妖淫的,又带着点潇潇的笑,像是想得很远很远;她把头低着,头发横飞出去,就像有狂风把漫山遍野的树木吹得往一边倒。也许因为倾侧的姿势,她的乳在颈项底下就开始了,长长地下垂,是所谓“口袋奶”。蟹壳脸的小孩金太郎偎在她胸脯上,圆睁怪眼,有时候也顽皮地用手去捻她的乳头,而她只是不介意地潇潇笑着,眼色里说不出是诱惑,是卑贱,是涵容笼罩,而胸前的黄黑的小孩子强凶霸道之外,又有大智慧在生长中。
画面中的山姥、金太郎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传说中的人物,山姥是居住在山中的长的像老婆婆的妖怪,她有赐予土地丰收和财富的一面,也有吃掉旅人和小孩的恐怖一面。传说其貌不扬的山姥在其年轻时也曾是位动人的娇艳女子,出于对怨念的积累,本是温柔可人的女子变成了凶残的山妖。不过凶残也并不代表山姥的一切,她年轻时也曾以养育了日本有名的传说人物——金太郎而传为佳话。张爱玲提到的日本画《山姥与金太郎》是浮世绘大师喜多川歌麿所绘《山姥与金太郎》组图中的其中一幅。张爱玲觉得这幅《山姥与金太郎》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有一种开天辟地之初的气魄,她说画面中的山姥看似妖异,其实是近人情的,“这里有母子,也有男女的基本关系。因为只有一男一女,没人在旁看戏,所以是正大的”。
张爱玲对这两幅日本绘画别具一格的解读,显现着她敏锐的观察力,也显现出她对日本文化的了解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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