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总编辑 蒋 丰
1990年5月,一个年轻人按照事先电话约定的时间,来到日本成立近20年的餐饮连锁集团“杵屋”的人事部里面试。人事部长接过他的履历书后,很快就抬头长时间地看着他,指着“父亲”一栏里面填写的名字问:“这是你父亲?”当他点头肯定的时候,人事部长起身走向社长室,问道:“社长,怎么有一个人自称是您的儿子来面试呢?”……
是的,这个前来应聘之人,就是“杵屋”的创始人椋本彦之的长子椋本充士。岁月如梭,又经过整整20年的努力,椋本充士犹如参加接力赛的运动员一样,一程一程地奔跑,自己做到了社长,并且在上任2年后,扭转了亏损的局面。
2013年末,日本料理——“和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世界上第五项食文化遗产。2014年1月22日,《日本新华侨报》记者采访了被称为日本“和食产业的战士”的椋本充士,倾听了他对“和食”魅力的理解以及对食品安全等问题的看法。
“和食”与日本的“道”是相通的
《日本新华侨报》:现在,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都对饮食文化、食品安全等问题给予了高度关注。“和食”,也在2013年末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日本450多家饮食连锁店的负责人,您是如何认识“和食”的?“和食”风靡全球的魅力在哪里?
椋本充士:“和食”,也被叫做“日本料理”。它是在日本的风土人情里孕育出来的产物,也是日本独特的价值观和哲学的一种体现。日本有一个词,叫“道”,是将一些技能、技巧演绎成为具有文化底蕴的“道”,比如说,书道、花道、茶道、柔道、棋道、剑道、空手道等等。其实,但凡在日本作为“道”的,都和料理有着密切的联系。
中国叫“厨师”,日本叫“料理人”。作为“料理人”,他们在业余时间也要学习茶道、花道、书道等,并将其运用在料理上,比如重视挑选器皿和拼装摆放时的美感等。日本料理与“道”之间是相通的。这就是我眼中的“和食”。
“和食”,即是料理、餐饮,又不仅仅是料理和餐饮,它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所以能够风靡全球,也有足够的理由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让顾客满意得在“人”上下功夫
《日本新华侨报》:我了解到,你在就任社长时,公司正面临困境,已经连续2期赤字经营。后来,你对公司内部进行了一系列改革,最终力挽危局,不仅扭亏为盈,还有了更大的发展。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改革的指导理念是什么?
椋本充士:我们公司从创业到并购到今天,已经走过了46个年头。出现赤字的大约是在4年前,也就是公司进入成熟期的第42年的时候。我当时也在苦苦思索,为什么一个已经创业40多年,进入成熟期、稳定期的企业还会出现赤字呢?
后来通过研究数据,我发现,其实赤字经营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而是从20年前就有了小的苗头和倾向。但当时没能注意到,所以就发展成了连续两期赤字的局面。
在公司创立最初,创业者和员工们的目标,都是努力将公司尽快做大,做成日本一流的饮食连锁店,成为上市企业。这个初衷是好的。但由于大家脑子里全是销售额和利益,所以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从顾客的角度出发,为顾客考虑。
对于公司来说,销售额和利益固然重要,但支撑公司的根本还是顾客。有了顾客,公司才能生存。
我在进行改革时的指导理念只有一个,那就是 “回到原点”,时刻考虑怎样做才能使顾客感到满足、满意。饮食店是人与人直接对面的产业,所以要想让顾客满意,还得在“人”上下功夫。
由于是赤字经营,所以很多经费都需要缩减,但我在对员工的教育费用上,不仅没有缩减,反而又注入了投资。
从最终结果来看,我认为,扭转员工想法,重视员工教育,才是改革成功,逐渐恢复营业额的主要原因。
要做出让中国人喜欢的“和食”
《日本新华侨报》:我了解到,目前,“杵屋”已经在美国、泰国开店,正准备在中国的上海开展自助式乌冬面的加盟店。你预测“和食”产业在中国市场的发展前景会怎样?“杵屋”有让中国顾客接受和喜欢的自信吗?
椋本充士:我认为,对于“和食”来说,中国市场是非常大的。其实我们公司以前在日本也做过中式餐厅,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香港的朋友。香港的朋友又介绍了一些中国大陆的朋友给我,我们彼此建立了很好的人际关系。
在那个时候,我们之间还没有生意上的合作,但来往很是频繁。通过和他们的交流,我就发现,中国消费者的市场需求越来越多样化,对于各国饮食的接受也很快。所以我对今后“和食”进入中国市场,被中国人接受和喜欢充满了期待。
这次,我恰好有机会和上海的朋友一起合作开店。店铺目前正在准备阶段,预计3月份左右就可以在上海正式开张。我们计划未来3年内在中国大陆开到20家餐馆。当然,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独特的“食文化”,没有哪国的饮食能够保证让外国的民众都接受。就拿麦当劳为例,美国的麦当劳店和日本的麦当劳店所出售的食品就不一样。我认为,必须融合当地的特色,迎合当地顾客的口味,才有“和食”在中国的发展空间。
今后,我们一定会根据中国顾客的口味和爱好进行一些调整和改革,柔软地对应,做出中国人最喜欢的“和食”,把顾客的需求始终放在第一位。
日中两国应在食品安全上互相借鉴
《日本新华侨报》:近年来,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屡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消费者们也是忧心忡忡。最近,日本也连续发生了几起高级酒店和高级百货食品标识造假的事件。“杵屋”旗下有450多家饮食连锁店,对于食品安全的管理有什么特别的战略?在这个问题上,中日两国有没有可以相互借鉴的地方?
椋本充士:关于食品安全问题,我还真想说几句。其实这几年,日本也接连曝光了多起以假充次的食品问题。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出现呢?我认为是有不少人都抱着“如果程度不是很严重的话就算了吧”的姑息心理。
对于我们这些做饮食行业的人,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掺假,如实标识,提供给顾客安全、安心的东西。我们的饮食连锁店也使用着来自中国大陆的蔬菜等,公司内部也设定了独自的、更为严格的“安全准则”。大家互相检查,互相监督,共同来遵守食品安全。
最近,日本媒体对几年前发生的从中国进口的“毒饺子”事件又有了后续报道。对于这类的事情,不是应该去讨论哪个国家好与不好,而是应该看到最终的受害者都是消费者们,是我们自己。
我看到日本媒体还经常报道中国的大气污染问题。其实,日本以前也有过空气污染问题的。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因为雾霾严重,好几次学校都不让我们在课间到操场上玩儿。当时,我还看过一部科幻电影,讲的就是因为工业废弃物的排放,东京湾的淤泥里有怪物等。
可以这样说,中国目前经历的事情,日本从前也都经历过,这是一个处在经济高度成长期的国家必须面临的。我认为,现在日中两国不应该只把焦点集中到外交问题上,而应该在治理大气污染和食品安全问题上互相借鉴、共同提高。日本也应该考虑能为中国做点儿什么。中国的食品安全出现问题,对于日中两国来说都是不幸的。日本的媒体在报道方式上也应该进行检讨。
和中国朋友的友谊是人生财富之一
《日本新华侨报》:日媒有评论认为,眼下的日中关系已经降到了自1972年恢复邦交正常化以来的最低谷。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你认为,“和食”能够为推进中日关系发挥作用吗?你个人对中国以及中国人有什么印象?
椋本充士:日中关系的确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领土问题等。其实我和中国的朋友们也围绕这个问题进行过讨论。讨论过后得出的结论是,领土问题不是我们这一代能够解决的问题,要留给我们的孙子辈去解决。
像现在这样,日中两国都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丝毫不肯让步,是不能导致问题解决的。要想解决问题,就需要非凡的智慧。过去的惨痛经验告诉我们,依靠战争什么也解决不了,只有彼此合作,拿出非凡的智慧才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去中国时,感到中国的朋友们都非常友好、热情,没有因为我是日本人就对我抱有偏见。同样,在中国的朋友们来日本时,我也全心全意地款待他们。在我的个人生活里,完全感觉不到日中关系像媒体说的那样糟糕。
这次,我是和上海的朋友一起合作在中国开店,我希望公司也能以此为契机,成为推进日中两国关系的民间友好力量。不久前,我们公司就应中国一家饮食连锁店的要求,派出工作人员到宁波进行技术帮助。今后,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也会义不容辞的支持。
到目前为止,我一共去过中国十次左右,走过的城市有上海、北京、西安、宁波、广州和香港等。能在中国结识那么多朋友,和大家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这也是我人生的财富之一。在和大家结识时,我们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一起做事,当时就是觉得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在做了20多年朋友后,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合作开店。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经历。
谁能想到社长的儿子会跑来面试?
《日本新华侨报》:我了解到,你在大学毕业后,曾到其他公司工作过。后来是作为普通应聘者,到你父亲一手创立的公司,也就是“杵屋”参加面试的。你对公司的创立者,也就是你的父亲持有什么样的印象呢?
椋本充士:对于父亲的印象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非常地严格”。父亲从小就对我要求严格。
还记得当年临近大学毕业,我开始找工作。我问父亲:“我开始找工作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好呢?”其实我当时挺期待他能说,“那就来我们家的公司帮我啊。”可是父亲给出的回答是:“自己的人生,自己来决定。”完全没有让我进自家公司的意思。
于是,我就进了其他公司工作。又过了几年,我还是想到父亲的公司工作。在和母亲商量后,一天吃晚饭的时间,我对父亲说:“我想辞了现在的工作,进您的公司,您看怎么办?”父亲说:“你要进公司就先去面试啊!”“找谁面试呢?”“去跟公司的人事部联系!”
这样,我就打电话联系了父亲公司的人事部长,想得到一次面试的机会。而人事部长完全不知情,直到面试当天,他看我履历书的“父亲”那一栏里,填写的是自己社长的名字。部长当时就愣了。然后让我等一下。再后来,我就听到社长室里,传出父亲训斥部长的声音。“你是人事部的部长,识别人才,决定是否录用就是你的职责。可你却跑来问我,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当然,我后来正式跟部长道过歉。谁又能想到社长的儿子会跟一般人一样跑来面试呢。
在我进公司不久,公司就计划在日本开展中餐饭店。为此,我去中国的广州、香港等地“取经”,结识了很多中国的好朋友。我父亲是在5年前去世的,中国朋友来日本的时候,还在父亲的遗像前鞠躬,令我非常感动。
因此,我相信,就算日中两国间有摩擦,人与人之间的真心交往,也可以跨越这些问题。
编后记:在日本,我已经采访过许多财经界的“大腕”了。这次,让我感动的是,采访结束以后,椋本充士社长亲自把我送到公司的门口。当我走出一程,到路口不经意地回头一望时,椋本充士社长依然站在寒风中目送着我。一位上市公司的老板,一位拥有40多年历史公司的老板,如此待人,细节之处见精神。
(摄影:本报记者 卿园)